李洛只觉得神魂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被投入了一条由纯粹火焰法则构成的奔腾河流。肉身的感觉消失了,只剩下最为本质的意识,在无尽的火光中沉浮。
待那剧烈的撕扯感平息,他“睁开”了眼,却发现并非肉眼视物,而是以一种纯粹的神魂感知,观察着这个奇异的世界。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色火海。
火焰并非仅仅灼烧物质,更是在灼烧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道心!每一缕火苗舔舐上来,都带来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灼痛,同时引动心底最深处、最不愿面对的景象。
“混沌火域,炼心锻魂……”
那宏大淡漠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李洛瞬间明悟,这并非寻常的力量考验,而是焚天老祖设下的,针对传承者心性与意志的最终关卡!力量不足,尚可修炼,但道心若有瑕疵,则绝无资格承载其混沌火道!
他固守灵台一点清明,百里混沌世界的虚影在神魂深处缓缓旋转,散发出朦胧的混沌清光,勉强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炼心之火。但这火焰太过诡异,混沌清光也只能护住核心,无数纷杂的念头、被遗忘的记忆碎片、潜藏的恐惧与欲望,依旧被火焰引动,化作重重幻境,扑面而来。
第一重幻境:权势之惑。
眼前景象一变,他仿佛回到了李氏宗族。但不再是那个需要隐忍的旁系子弟,而是被无数族人簇拥、敬畏的家族之主!大长老李镇对他卑躬屈膝,曾经欺辱过他的人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族中资源任他取用,一言可决他人生死。权势的滋味,如同最醇的美酒,令人沉醉。
“留下来,你便是此界之主,享无尽尊荣……”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李洛眼神只是微微波动,便恢复了古井无波。他之道,在于探索大道极致,追寻长生逍遥,岂会困于一方世俗权柄?他神魂清光一闪,幻境如泡沫般破碎。
第二重幻境:力量之诱。
场景再变,他置身于一片古老战场,脚下是神魔的尸骸。手中握着一柄散发着灭世气息的魔剑,只需一个念头,便可汲取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瞬间突破界主,甚至直达更高的境界!那种力量充盈、仿佛能掌控一切的快感,足以让任何修行者疯狂。
“握住它,你便能无敌于天下,再无枷锁!”魔性的低语在耳边萦绕。
李洛感受着那足以侵蚀心智的毁灭力量,却只是淡淡一笑。外力终是虚妄,唯有自身修炼得来的力量,方是正道。他的混沌世界,潜力无穷,何须借重此等邪物?心念坚定,魔剑与战场瞬间崩散。
炼心之火燃烧得愈发猛烈,引动的幻境也越发针对他内心的牵挂。
第三重幻境:情劫之困。
火光缭绕间,星瑶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但她并非平日的温婉模样,而是泪眼婆娑,梨花带雨,正被一条条燃烧着幽冥鬼火的锁链束缚,痛苦地挣扎着。
“李洛……救我……好痛苦……”她伸出颤抖的手,声音凄婉绝望。
而在幻境的另一端,另一条道路上,混沌火种静静悬浮,散发着大道终极的诱惑。一个冰冷的声音告知他:前行,可得火种,证无上大道;回头,救星瑶,则前功尽弃,永困于此。
抉择!
一边是挚爱道侣的性命,一边是梦寐以求的无上大道!
即便是李洛,心神也在这一刻产生了剧烈的动摇。他看到星瑶那痛苦无助的眼神,仿佛回到了之前她为自己挡下冰蓝女子一击而受伤的那一刻,心痛如绞。守护星瑶,是他刻入骨子里的承诺。
他的脚步,下意识地便要迈向星瑶。
然而,就在脚步即将踏出的瞬间,他神魂深处的混沌世界猛然一震,一股清凉之意流转全身。与星瑶相识、相知、相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他了解她,胜过了解自己。
“瑶儿她……纵然身死道消,也绝不会愿意成为我道途上的阻碍,更不会以如此姿态,令我陷入两难……”
这不是星瑶!这只是炼心之火,根据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害怕失去星瑶——而构筑的最险恶的陷阱!
想通此节,李洛眼中闪过一抹痛楚,随即被无比的坚定所取代。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幻化出的“星瑶”,仿佛要将她的“痛苦”刻在心里,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朝着混沌火种的方向,踏出了那一步!
“瑶儿,若你在此,定会让我前行。待我取得火种,定会寻到真实的你!”
一步踏出,身后的凄厉呼喊戛然而止,幻境再次破碎。但李洛知道,方才那一瞬的心神动摇,已让炼心之火趁虚而入,灼伤了他的部分魂光,带来阵阵虚弱感。
他不敢停歇,固守道心,继续在无尽的混沌火域中跋涉。更多的幻境接踵而至,有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有对未来道途迷茫的推演,有对强大敌人(如那冰蓝女子,甚至更强者)的忌惮……七情六欲,贪嗔痴慢疑,皆被引动,化作心魔,轮番冲击着他的意志。
李洛便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凭借着对大道至诚的追求、对自身力量的绝对自信,以及对星瑶那份超越生死的信任与承诺,一次次劈开幻浪,坚定不移地朝着火域深处,那冥冥中召唤的源头前行。
他的神魂在火焰的灼烧与幻境的磨砺下,变得愈发凝练、纯粹,虽然魂光有所损耗,但本质却仿佛被剔除杂质的精金,愈发璀璨。
……
与此同时,在另一片混沌火域之中。
冰蓝女子,月姬,同样在接受着炼心之火的考验。
她的幻境,与李洛截然不同。
她看到自己回到了出生的那片永恒冰原,亲眼目睹族群在一场恐怖的寒潮中覆灭,亲人一个个在她眼前化为冰雕碎裂,那是她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是她追求极致力量的原始动力。
她看到自己为了争夺资源,在残酷的修真界中步步为营,手刃了一个个敌人,脚下踏着皑皑白骨,登临界主之位。冷酷与决绝,是她生存的信条。
她看到自己冲击更高境界时,因太阴之力反噬,险些形神俱灭,那种孤身面对大道反噬的无助与冰冷,深入骨髓。
权势、情感(她早已摒弃)、力量的诱惑……这些幻境虽也强大,却难以真正动摇她那颗历经万载寒冰淬炼的道心。她的意志,如同她的太阴真冰,坚硬、冰冷、纯粹。
直到——
幻境中出现了李洛的身影。
并非战斗时的李洛,而是他施展混沌开天拳意,那股开辟一切、演化万物的磅礴生机与创造之力;是他施展混沌归墟神光,那种令万物终结、归于虚无的寂灭之意。这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源一体的力量,深深震撼了她。
更出现了星瑶不惜燃烧本命星源,为李洛创造战机的那一幕。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付出,是她漫长生命中几乎未曾接触过的“温度”。
“道侣……联手……”月姬冰冷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炼心之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破绽,幻境陡然变化。
她看到自己与李洛不再是敌人,而是并肩探索一处上古秘境的同伴。在生死关头,李洛竟如之前护住星瑶一般,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混沌世界之力将那攻击吞噬、化解。而他回头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认可,甚至……有一丝如同对星瑶般的温和。
“你的道,太冷了……极致之冰,亦需一丝暖意,方能孕育生机,触及真正的太阴本源……”幻境中的“李洛”如是说道。
“荒谬!”月姬神魂厉喝,太阴寒气爆发,瞬间将幻境冻结、破碎!
但她的呼吸,却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那幻境中的话语,如同魔音,隐隐触动了她功法中某个一直无法参透的关隘。
“我的道,唯冰唯寒,斩情绝性,方得永恒!外力皆是虚妄,唯有自身力量,才是唯一!”她不断告诫自己,将那一丝涟漪强行压下,道心重新变得冰封不动,继续在火海中艰难前行。只是,那被李洛和星瑶所展现出的“另一种可能”,已如同一颗微小的种子,悄然落入了她坚冰般的心田深处。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好似万年。
在混沌火域中跋涉的李洛,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光芒。
那并非幻境,而是一座更加古老、更加凝实的混沌火焰祭坛。祭坛之上,那团引动一切的混沌火种,正静静悬浮,散发着温和而本源的光芒。
而在祭坛下方,一道冰蓝色的身影,几乎与他同时,从另一个方向,步履有些踉跄地抵达。
正是月姬。
两人隔空对望,眼神皆是一凝。
此时的他们,神魂都显得有些虚幻,显然在炼心火域中消耗巨大。但李洛的眼神依旧明亮坚定,而月姬的眼中,除了冰冷,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最终的传承,近在咫尺。
而这一次,再无幻境阻隔,也再无转圜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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