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杭州城钦差行辕内,史昀独坐灯下,面沉如水。
桌案上零星的情报碎片,拼凑出李严、韩明远等人已通过张家漕运网络,将巨额军粮北运的事实。
他慢了一步,对方行事既快且诡,完全打乱了他的部署。
想到陆恒的滑不溜手和张清辞的冷硬决绝,一股无名火便在他胸中郁结。
他堂堂朝廷钦差,手握旨意,此刻却深感孤掌难鸣,无人堪用。
周崇易才干平庸,地方豪商经陆恒一番梳理,非残即惧。
下一步棋,该如何落子?
他枯坐良久,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在寂静中发出令人心烦的闷响。
与此同时,张家那已被遗忘的偏僻院落里,贾忠更是心急如焚,坐卧难安。
他奉玄天教玄武护法之命潜入江南,本欲借助张承怀之力,为教中起事筹措钱粮。
岂料张承怀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轻易被张清辞剪除羽翼,困守愁城。
屋漏偏逢连夜雨,城内一处重要联络点前几日被官府清查,数名弟兄折了进去。
原本可作为助力的黑虎寨也突生变故,被陆恒剿灭,三当家柳青鸾也联系不上。
他几乎成了孤家寡人,而教中催逼甚紧,想起教规之严,尤其是那位执掌刑杀的朱雀护法,他便不寒而栗。
这玄天教,绝非寻常江湖帮派。
其名取自“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寓意幽深神妙,代天立言。
核心教义“景室已衰,玄天当立;涤荡浊世,神州清明”,直指景朝天命已尽,以推翻朝廷,建立其所谓“清明神国”为目标,只有坚定的信徒才会知晓这些。
教派结构森严,玄天圣主神秘莫测,其下四方护法各镇一方,再往下十三舵主和各州府香主层层统属,更有玄天力士等精锐武装以及遍布乡野的传教使者和普通信众,俨然一个蛰伏于地下的王国雏形。
贾忠身为玄武护法派往江南的行使,任务便是设法掌控像张家这样的财源,并联络协调如黑虎寨之类的外围武力,为即将到来的大事积蓄力量。
正当他焦躁得几乎要抓狂时,窗户外传来熟悉的暗号声。
贾忠精神一振,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立刻悄声出门,隐入夜色,熟门熟路地来到城南一处僻静宅院。
对上繁复的街头暗号,他被引入内室。
里面已有十余人肃立,气息精悍,为首者面色黝黑,眼神阴冷,脖颈处一段青黑蛇纹若隐若现,正是玄武护法麾下的干将“黑蛇”。
“贾先生。”
黑蛇声音沙哑,开门见山,“护法命我前来,粮草筹备如何?圣教起事在即,江南富庶,护法对你期许甚深。”
贾忠脸上堆起苦涩,拱手道:“黑蛇兄,惭愧!实在是诸事不顺。”
他将张承怀倒台、据点被毁、柳青鸾失联等困境快速说了一遍,末了重重叹气:“如今钦差史昀坐镇杭州,风声鹤唳,张家那丫头又手段刁钻,实在是无从下手啊!”
黑蛇脸色瞬间阴沉,眼中厉色闪过:“教中大业,岂容耽搁?既然明路不通,那就走暗路,绑票、勒索、劫掠富户,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弄到钱粮。”
贾忠大惊,急忙劝阻:“不可!黑蛇兄,万万不可!史昀正愁无由头立威,一旦发生大案,官府必然全力绞杀,我等顷刻暴露,非但任务失败,更会连累圣教大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如何是好?”
黑蛇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意,“难道让兄弟们空手回去,直面护法雷霆之怒?”
室内气氛瞬间凝固,贾忠与黑蛇僵持不下,一众教众也沉默低头,压抑与焦灼弥漫在空气之中。
就在此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房间最深的角落阴影处传来:“呵,玄天教,就只剩下这点绑票抢劫的下作手段了么?”
众人骇然失色,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面蒙黑布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阴影之中,宛如鬼魅。
他身形不算魁梧,但那双露出的眼睛却锐利如隼,扫视之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什么人!”
黑蛇反应极快,厉喝声中短刀已然出鞘,身形如电扑上。
周围教众亦同时发动,刀光闪动,直取黑衣人。
那黑衣人却是不闪不避,身形微晃,双手成爪探出,指尖竟隐泛乌光,带着破空之声。
只听“咔嚓”、“嘭嘭”数声闷响,冲在最前的几名教众惨叫着倒飞而回,手腕或肩胛竟已被诡异爪功瞬间卸脱或折断。
黑蛇刀至半途,只觉手腕剧痛,已被黑衣人铁钳般的手爪扣住,只觉得半身酸麻,劲力一泄,短刀“当啷”坠地。
电光石火间,室内十余名好手竟已全被制服,黑衣人露的这一手凌厉狠辣的爪功,震慑全场。
贾忠强压心中惊骇,拱手颤声问道:“尊驾是何方神圣?为何窥探我…我等私事?”
他险些失口说出“圣教”。
黑衣人松开黑蛇,双目掠过贾忠与面露惊惧的众人,声音带着沙哑的嘲弄:“玄天教,‘景室已衰,玄天当立;涤荡浊世,神州清明’。”
“啧!这口号倒是喊得震天响,可惜,不过是拾人牙慧,抄袭拼凑而来的玩意儿。”
“你们那位躲在暗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圣主陈江天,在本座看来,也不过是藏头露尾的鼠辈,志大才疏,不过尔尔”
他竟然一口便道破了众人心底最大的隐秘,那仅在一年前由圣主亲自传达的起事口号,唯有通过重重考验的核心信徒才有资格知晓,还甚至直呼圣主名讳并肆意贬低。
教规森严,泄密者死,此人不仅武功骇人,更对教中核心机密了如指掌,甚至对圣主的如此不屑一顾。
“此人到底是谁?”
贾忠与黑蛇瞬间面无血色,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心脏狂跳不止。
“你…你究竟是不是我圣教中人?”
黑蛇忍着剧痛,嘶声问道,一脸惊疑不定。
“圣教?与本座何干?”
黑衣人低笑,语气略缓,淡淡说道:“本座并非要害你们,你们玄天教要做什么大事,是取景朝而代之,还是另立乾坤,,是成是败,是生是死,本座毫无兴趣,更无意插手。”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刺向贾忠:“但是,你们需要钱粮,而本座要对付张家,在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暂时有共通之处。”
贾忠一愣,对付张家?
他心中飞快盘算,小心翼翼地问道:“尊驾的意思是…”
黑衣人对他勾了勾手指。
贾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与对出路的需求,凑上前去。
黑衣人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贾忠的眼睛先是猛地瞪大,随即,脸上是难以置信,兴奋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当真?”
“若真如此,合作,必须合作!”他激动得几乎要语无伦次。
黑蛇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急道:“贾先生,他说了什么?”
贾忠连忙凑到黑蛇耳边,同样低语了几句。
黑蛇心中得惊疑也瞬间被惊喜所取代,他看向黑衣人笑道,“妙!太妙了!若真能成,何止是完成任务。”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他们态度的转变,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温度:“既然如此,你二人,需全力配合本座行动,事成之后,你们拿到你们想要的,或许还能多捞一笔意想不到的横财。”
“就依尊驾之言!”
贾忠与黑蛇此刻再无半分犹豫,齐齐躬身。
“尊驾且慢!”
见黑衣人要走,贾忠叫停,恭声笑道:“既然你我双方选择合作,就该坦诚些,还请尊敬亮明身份。”
黑衣人冷哼一声,杀意凛然,贾忠强压心中恐惧,硬着头皮说道:“我们既然加入圣教,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好,那你可看好了!”
黑衣人缓缓摘下黑布,露出一张麻木不仁的面孔,贾忠惊诧莫名,难以置信道:“沈寒川,竟然是你!”
“怎么?”
沈寒川轻笑道:“没想到一个籍籍无名,饱受欺凌的赘婿,竟然会有这一天?”
“好了,依计行事,告辞!”沈寒川蒙上黑布,一个纵跃,已至屋顶,钻进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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