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这天,归安里落了场冻雨,淅淅沥沥的雨丝裹着寒气,打在货栈的铁皮门上“哒哒”响,像有人在外面轻叩。赵五踩着薄冰往粮仓走,棉鞋底沾着冰碴,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当——粮仓里的新麦刚入仓,可不能让潮气钻进去。
“张铁匠,把仓门的铁皮再钉牢些!”赵五站在粮仓前喊,独眼里映着灰蒙蒙的天,“这雨看着要变雪,万一雪水渗进仓,麦子就该发芽了。”
张铁匠正抡着锤子往仓门边缘钉铁皮,火星子溅在湿地上,瞬间灭了,只留下个小黑点。“放心!”他瓮声瓮气地应着,锤子落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这铁皮是双层的,别说雪水,就是冰锥子也凿不透!”
货栈里,李管事正对着封火漆印的急信发愁。信纸是北凉军专用的粗麻纸,字迹潦草,墨迹还带着些湿痕,显然是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北莽异动,边境戒严,商路暂断,望归安里戒备。
“小将军,”李管事把信递给徐凤年,手指有些发颤,“这……这北莽的人又要动了?前几年不是刚消停吗?”
徐凤年捏着信纸,粗麻纸的边缘磨得手心发疼。他快速扫过字迹,抬头看向窗外——冻雨还在下,远处的狼山像被蒙了层灰纱,隐约能看见山口的哨兵正缩着脖子往这边望,手里的长枪在雨里闪着冷光。
“让箭楼的哨兵加倍警惕,”徐凤年沉声道,“赵五,把粮仓的暗门打开,若是真有异动,先把老弱妇孺转移到地下仓储;张铁匠,清点下堡垒里的兵器,该修的修,该磨的磨,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赵五和张铁匠齐声应道,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在湿地上踏出“噗嗤”的声响。
南宫仆射抱着念凉站在角落,孩子似乎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小眉头皱着,小手紧紧抓着南宫仆射的衣襟。“我去看看孩子们,”她轻声道,“让周先生把学堂的后墙通道再检查一遍,那是往堡垒的近路。”
徐凤年点头,目光落在货栈角落的兵器架上。那里摆着些北凉军淘汰的旧刀枪,去年张铁匠重新打磨过,枪尖依旧锋利,刀柄缠着新的麻绳,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股沉郁的冷。
没过多久,去狼山传信的拓跋石回来了,斗篷上沾着泥和冰,脸色白得像纸。“小将军,”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抖,“狼山的牧人说,北边的草原上最近多了不少马蹄印,不是咱们牧人的马,蹄子比寻常马大一圈,像是北莽的战马。”
他从怀里掏出块马蹄铁,铁上还沾着干枯的草屑:“这是在边境捡到的,拓跋族长说,这是北莽铁骑用的重铁蹄,钉这种蹄铁的马,能在雪地里日行三百里。”
徐凤年接过马蹄铁,沉甸甸的分量压得手心一沉。铁蹄边缘的倒刺磨得很光滑,显然是常被使用的。他想起当年在北凉军时,北莽铁骑的重蹄踏过草原,那声音像闷雷滚过,能震得人心脏发颤。
“让拓跋族长带狼山的人往南撤些,”徐凤年道,“退到归安里的堡垒射程内,若是真有战事,里外能呼应。”
“我这就再回去说!”拓跋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就要往外跑,被徐凤年一把拉住。
“雨大,换匹快马再去。”徐凤年从墙上取下件油皮斗篷,“披上这个,别冻着。”
拓跋石接过斗篷,眼眶有些发红,转身冲进雨里,很快就消失在货栈门口的拐角,只留下一串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午后,冻雨果然变成了雪。雪片不大,却下得又急又密,很快就给归安里的屋顶蒙了层白。堡垒里,老卒们正忙着加固城门,孙二抱着块巨石往城门缝里塞,断袖被雪打湿,贴在胳膊上,却浑然不觉。
“当年在北凉,比这还大的雪,咱照样守城!”孙二吼着,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又像是在给周围的后生们打气,“北莽的人是凶,可咱归安里的石头更硬!粮仓里有粮,堡垒里有兵,怕他们个球!”
后生们被他吼得热血上涌,搬石头的劲头更足了,连几个中原商队的伙计都撸起袖子,帮着往城墙上搬滚木,嘴里喊着“归安里不能破”。
织机坊里,苏织娘和莉娜正把织好的厚布往堡垒里送。这些布是用新棉和黄麻混织的,又厚又韧,能当甲胄的衬里。莉娜的高鼻梁冻得通红,却依旧迈着大步往前走,嘴里用生硬的中原话喊:“波斯的战士说,守住家,比什么都重要!”
王婶带着婆娘们在知味堂煮姜汤,大铁锅里的姜和红糖翻滚着,冒出的热气在窗上凝成白雾,模糊了外面的雪景。“孩子们都喝了吗?”她一边往陶碗里舀姜汤,一边问,“这鬼天气,可别冻感冒了,不然真有事时跑都跑不动。”
“喝了喝了,”个年轻媳妇应着,端起碗姜汤就往外跑,“我给箭楼的哨兵送去,他们在上面站了快一天了,定是冻坏了。”
暮色降临时,雪还没停。归安里的灯火比往常亮得更早,堡垒的火把也点了起来,橘红色的光在雪幕里晃悠,像圈温暖的屏障。徐凤年站在箭楼上,望着远处的边境线——那里只有茫茫白雪,连只飞鸟都看不见,可越是安静,越让人觉得心里发紧。
南宫仆射端着碗姜汤上来,碗沿还冒着热气。“念凉睡着了,”她轻声道,把碗递给他,“周先生说,当年他在中原做官时,见过北莽的使者,说他们擅骑射,却不懂耕种,若是抢不到粮食,撑不了太久。”
徐凤年接过姜汤,喝了一大口,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他们不懂耕种,却懂抢掠,”他望着雪幕深处,“归安里这几年攒下的粮食和物产,在他们眼里,就是块肥肉。”
夜风裹着雪粒吹过来,火把“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箭楼下传来张铁匠打磨兵器的“霍霍”声,混着远处哨兵的咳嗽声,成了归安里冬夜唯一的动静。
徐凤年知道,这冬风渐紧的日子,烽烟的味道已经随着雪粒飘了过来。归安里的安稳,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靠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堡垒,靠一锤一凿打的兵器,靠每个人心里那点“守家”的念想撑起来的。
雪还在下,像要把整个归安里都埋进白里。可箭楼的火把依旧亮着,堡垒的城门依旧紧闭,货栈的铁皮门后,藏着的不只是粮食和布匹,还有归安里人攥紧的拳头,和不肯弯的脊梁。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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