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深处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带着陈年焦腐的气味,冰冷地包裹上来。
那是一种能吞噬光线、吞噬声音、甚至吞噬温度的诡异死寂。
王起方才冲入洞口带来的微弱气流扰动早已平息,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在绝对的静默中显得异常清晰。
他能感觉到,那“目光”依旧存在。
来自黑暗的最深处,冰冷,审视,不带任何人类情感,仿佛潜藏在幽冥中的某种东西,正无声地打量着他这个闯入者。
王起没有动。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努力适应着这极致的黑暗。
但这里的光线匮乏到了极点,几乎目不能视。
他更多的,是靠听觉,靠皮肤对气流的感知,靠一种历经无数生死锤炼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地上那具刚刚咽气的尸体,正慢慢变冷,流出的血液散发出新鲜的铁锈味,与那陈年的焦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气息。
“装神弄鬼,”王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也打破了那无形目光带来的压力,“看来‘黑殿’之人,也只敢躲在老鼠洞里。”
黑暗中,终于有了回应。
不是人声。
而是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沙沙”声。
像是用极其锋利的薄刃在缓慢地刮擦着粗糙的砖石表面,声音刺耳,令人牙酸,自窑洞深处由远及近。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不快不慢,稳定地持续着,仿佛在丈量着距离,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王起握紧了刀柄。
这声音古怪至极,不似任何已知的武功路数,反而更接近某种……非人的动静。
刮擦声在距离他约莫两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
那声音干涩、平板,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又字字清晰,直接钻进人的耳膜:
“刀,很快。”
它评价道,听不出是赞叹还是陈述。
王起没有回应,只是将感知提升到极致,锁定那声音传来的具体方位。
那声音继续响起,依旧是那般平板无波:“可惜,刀再快,也斩不断过往,更破不开迷局。”
“迷局?”王起冷声道,“你们布的局?”
“局,早已布下。”
那铁片摩擦般的声音道,“七年,甚至更久。你,只是一枚意外落入棋盘的棋子。搅乱了些许尘埃,却改变不了棋路的走向。”“林正霄死了。”王起道。
“一枚棋子。”那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只蚂蚁的死活,“失了便失了。棋盘上,从不缺棋子。”
王起的心微微下沉。
林正霄这等身份地位,在其口中竟轻描淡写至此!
这“黑殿”所图,远比想象中更大!
“你们想要什么?”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刮擦声又轻轻响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秩序。”
它终于再次开口,吐出两个字,“清洗后的,新秩序。剔除腐肉,重塑筋骨。正也罢,邪也罢,皆应匍匐于唯一的规则之下。”
好大的口气!
竟欲一统正邪,掌控整个江湖!
“就凭你们?藏头露尾,只知玩弄阴谋诡计?”
“阴谋,是最有效的刀。无形,却可断金石。”
那声音平板地回应,“至于藏头露尾……你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就像现在,你看得见我吗?”
话音未落,王起骤然感到左侧气流有异!
不是攻击,更像是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
他猛地转头,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那异动也瞬间消失,仿佛只是错觉。
但那铁片摩擦般的声音,却紧接着从他右侧响起,距离似乎丝毫未变:“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
诡异!
这绝非寻常的轻功身法!
对方似乎能在这绝对黑暗中视物,甚至……能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移动?
王起周身肌肉绷紧,精神高度集中。
这是他出道以来,遇上的最诡异、最难以捉摸的对手。
对方甚至未曾出手,却已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故人是谁?”
王起再次问出这个问题。紫衣女子代传的“故人相邀”,是引他来此的关键。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的轻笑。
“故人……很多。”
那声音道,“恨你的,怕你的,想利用你的,或是……想你死的。你猜,今天是哪一种?”
它在戏弄他。
王起不再说话。
他知道,从这诡异存在口中,恐怕问不出任何确切的答案。
对方的目的,似乎就是将他引来,用这黑暗和诡异消磨他的意志,观察他的反应。
他缓缓调整呼吸,将一切杂念排除,心神彻底沉静下来,与手中的刀意融为一体。
既然看不见,那便不去看。既然听声辨位受限,那便依赖最纯粹的杀意感知。
他的变化,似乎立刻被黑暗中的存在察觉。
那平板的声音里,第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兴趣?
“嗯……心如止水,意在刀先。难怪……他能选中你。”
“他?”王起捕捉到这个字眼。
刮擦声又响了一下,这次带着点焦躁的意味,似乎那存在因说漏嘴而不悦。
沉默了片刻,那声音再次响起,却转移了话题:“令牌,看到了?”
“嗯。”
“印记,也看到了?”
“嗯。”
“那就好。”那声音道,“那是‘标记’,也是‘邀请’。看你……是否够资格接下。”
“资格?”王起冷笑,“用刀来验证?”
“刀,是资格的一种。”那声音道,“但非全部。更大的局,需要更硬的骨头,和……更冷的血。”
它顿了顿,仿佛意有所指,“你的血,够冷吗?为了答案,能付出什么?”
王起没有回答。
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为了追查兄弟之死的真相,揭开这重重迷雾,他早已不惜一切。
“很好。”
那平板的声音似乎满意了,“那么……第一份‘礼物’,给你。”
呼——
一件东西从黑暗中抛出,速度不快,轨迹平直,落向王起脚前。
王起没有贸然去接,任由那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听声音,像是一卷皮革或厚布。
“看看。”那声音道。
王起凝神戒备,缓缓弯腰,左手迅速在地上一抄,将那物件拿起,触手确是鞣制过的软皮。
他指尖细细摩挲,皮卷表面似乎刻着许多细密的线条和符号。
“地图?”他蹙眉。
“一条路。”
黑暗中的声音道,“通往‘他’最后出现的地方。也是……火焰旗与某些自诩正道者,经常秘密会面的地方。或许,有你想要的……‘人证’。”
王起的心猛地一跳!
兄弟最后出现的地方?还有人证?
但这突如其来的“礼物”,更像是一个诱饵,一个将他引向下一处陷阱的诱饵。
“我为何要信你?”
“你可以不信。”那声音毫无所谓,“扔掉它,转身离开。继续做你的孤魂野鬼,或者……等着下一次,‘意外’找上门。”
它顿了顿,声音里再次带上那金属摩擦般的诡异轻笑,“比如,刚才外面那个替你查案的小丫头……她似乎,遇到点麻烦了。”
‘画皮’!
王起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对方竟然知道‘画皮’的存在,还知道她去做什么!
甚至暗示她遇到了危险!
这绝非巧合!
从他踏入青煞窑开始,甚至更早,他和他身边的一切,似乎就一直处于对方的监视之下!
“你们把她怎么了?”王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杀意,冰冷刺骨。
“现在赶回去,或许……还能收到一份不错的‘回礼’。”
那声音不答,反而慢条斯理地说道,“比如,一具还算新鲜的尸体?或者……半具?”
刮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在迅速向窑洞深处退去,变得越来越远。
“礼物已送达。资格验证……尚未结束。王起,好好活下去,别让我……太快无聊……”
声音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黑暗深处,连同那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也一并湮灭。
窑洞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王起一人,握着那卷冰冷的皮卷,站在浓重的黑暗和血腥味中。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真假难辨,充满陷阱,但这最后关于‘画皮’的威胁,却狠狠击中了他。
他不能赌这是假的。
王起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冲出窑洞。
外界,那诡异的白雾已然散去大半,清冷的月光勉强洒落,照亮一片狼藉。
他看也不看四周,身形如电,朝着来时路,‘画皮’前去调查的方向,疾掠而去!
手中的皮卷被他紧紧攥着,如同攥着一块冰冷的烙铁。
这“黑殿”送出的“礼物”,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得不接。
而资格验证,显然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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