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三号房。
名字听着尚可,内里却与这往生栈的整体格调一致——破败、陈旧,弥漫着一种岁月沉淀下的腐朽气息。
家具寥寥,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蒙着厚厚的灰尘,仿佛许久未曾有人住过。
唯一的窗户被封死,看不到外面的虚无,只有昏黄的灯光从墙壁上镶嵌的、类似萤石的物体中散发出来,勉强驱散黑暗。
王起盘膝坐在床上,双目微阖,并非调息,而是在内视。
混沌核心如同宇宙初开的奇点,缓缓旋转,不断吞噬、熔炼着那几股强大的力量。
星殒的寂灭,往生的空灵,血煞的暴戾,都在那混沌的包容下,逐渐失去原本的属性,转化为一种更为本源、更为纯粹的“无”。
这种“无”,并非虚无,而是蕴含着诞生一切、也终将湮灭一切的终极力量。
断界之刃横于膝上,刀身冰凉,那暗红的纹路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它与王起心意相通,既是兵器,也是他道途的延伸。
刀镡处的混沌漩涡似乎比之前更凝实了一丝,隐隐与王起体内的核心遥相呼应。
慕容九坐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布满灰尘的桌面,留下清晰的痕迹。
她看着王起沉静的侧脸,那刀削般的线条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
她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言。
王起越强,她们的安全似乎越有保障,但那种遥不可及的差距感,也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底。
她不是需要依附藤蔓的菟丝花,她是能独自引动九霄雷霆的紫电剑慕容九。
可在这里,在这冥河彼岸,往生栈中,她的剑,似乎真的只能沦为点缀。
白素则更显安静。
她站在窗边,尽管窗户被封死,她依然望着那个方向,仿佛能穿透木石,看到外面那片永恒的死寂与虚无。
她星眸中闪烁着忧虑。王起斩断过往,支付代价,强行提升,每一步都走得决绝而危险。
那萦绕在他身上的虚无感,如同不断扩大的黑洞,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担心,当这柄刀锋利到可以斩开一切时,执刀的人,是否也会被这绝对的锋芒所伤,最终迷失在力量的虚无之中。
无痕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闭目养神,气息近乎完全消失,如同墙角的一块影子。
但他偶尔睁开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洞察世事的微光。
他在观察,在计算,在等待着什么。
“囚笼……”王起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依旧闭着眼,仿佛在自语,“这冥河,这寂灭之土,这往生栈,乃至那未曾踏上的往生路……是否,都只是囚笼的一部分?”
他的话,让慕容九和白素都是一怔。
“囚笼?”慕容九蹙眉,“你是说,我们所处的世界……”
“感觉。”王起缓缓睁开眼,眸中混沌之色一闪而逝,“自踏入冥河那一刻起,便有一种无形的束缚感,越往深处,这种感觉越清晰。”
“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膜,包裹着一切。法则不全,生机断绝,轮回似乎也在此地被扭曲。”
“这里,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更像是一处……被遗忘、被封锁的牢狱角落。”
他的感知,源自混沌核心对天地规则的天然亲和与剖析。
这片天地,给他的感觉是“残缺”的。
无痕忽然轻轻笑了笑,声音沙哑:“感觉没错。幽冥海自称执掌轮回,往生栈筛选魂灵,寂灭之土埋葬过往……听起来秩序井然,像极了传说中轮回体系的一部分。”
“但若真是完整的轮回,何须摆渡?何须筛选?何须这片充满疯狂与死寂的过渡地带?”
他顿了顿,看向王起,眼神深邃:“你所感知的囚笼,或许并非实体,而是……规则的限制。”
“我们,以及我们所知的一切,都被限定在这套不完整的规则之内。”
“冥河是边界,往生路或许是……通往规则之外的可能。”
“规则之外?”白素轻声重复,眼中露出思索,“那会是怎样的世界?”
“不知。”无痕摇头,“或许是真正的彼岸,或许是更大的囚笼。但唯有走出去,方能知晓。”
走出去!
这三个字,让王起眼中燃起一丝微光。
那是一种挑战未知、打破束缚的本能渴望。
他的刀,生来便是为了斩断!
斩断敌人,斩断因果,如今,或许也要尝试去斩断这无形的规则之笼!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房间内的沉寂。
不是那红裙女子慵懒的节奏,也不是那佝偻老者无声无息的出现。
这敲门声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力量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四人瞬间警惕。
慕容九的右手按上了剑柄,白素指间星辉隐现。
王起依旧盘坐,膝上的断界之刃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
无痕淡淡开口:“门未锁。”
吱呀——
房门被推开。
门口站着的,并非栈内的“客人”,也不是老板娘或老者。
而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残破黑色劲装,浑身浴血,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
他的一只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口有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液。
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历经无数厮杀磨砺出的坚韧与警惕,以及……一丝看到同类般的希冀。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在王起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在他膝间的断界之刃上定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化为决然。
“帮……帮我……”他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努力挺直脊梁,“他们……追来了……幽冥海的……‘清理者’……”
话音未落,栈楼下已然传来了清晰的、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伴随着脚步声的,是一种冰冷、无情、带着程序化杀戮意念的气息,牢牢锁定了这个房间。
那受伤男人脸色更白,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的倔强。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刻满了无数细密符文的黑色令牌,令牌中央,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却散发着微弱但纯净白光的晶体。
“以此……为酬!”他将令牌奋力抛向王起,“带它……离开囚笼!它……是钥匙……之一!”
令牌划过一道弧线,直奔王起而来。
也就在这一刹那——
轰!
房间的木门连同周围的墙壁,被一股狂暴的力量轰然击碎!
木屑纷飞,尘土弥漫!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破碎的门外。
它们同样穿着统一的黑色服饰,但与那受伤男子不同,它们的服饰完整而整洁,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眸子。
它们的手中,握着制式的、闪烁着幽蓝符文的狭长弯刀。
幽冥海,清理者。
它们的气息连成一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那纯粹的、只为杀戮而存在的意志,让慕容九和白素都感到呼吸一滞。
它们的目光,无视了受伤的男子,无视了慕容九和白素,甚至无视了无痕,直接落在了盘坐床上的王起,以及那正飞向他的黑色令牌之上。
“目标:叛逆者,格杀。”
“目标:禁忌之物,回收。”
“阻拦者,清除。”
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从为首那名清理者的面具下传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绝对的执行指令。
三道幽蓝的刀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两道斩向那重伤的男子,一道更快、更狠地斩向空中的黑色令牌,意图将其摧毁!
快!狠!准!
配合默契,毫无迟疑!
慕容九的紫电剑已然出鞘半寸,雷光炸响!
白素的星辉针蓄势待发!
无痕的眼神微凝。
但王起,动了。
他依旧盘坐,只是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同拈花,又如同握刀,对着那三道袭来的幽蓝刀光,以及那三名清理者,轻轻一划。
没有光芒。
没有声音。
只有一种“断”的意念,凭空而生。
那三道凌厉无匹的幽蓝刀光,在距离重伤男子和黑色令牌尚有尺许距离时,骤然凝固,然后如同被无形利刃从中切断,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
那三名气息冰冷的清理者,前冲的身形猛地僵住。
它们覆盖着金属面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那冰冷的眸子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愕然”的情绪波动。
紧接着,它们持刀的手臂,连同那幽蓝符文闪烁的弯刀,齐肩而断,断面光滑如镜,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断口处只有一片虚无的漆黑。
它们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王起的手指收回,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那黑色的令牌,恰好落入他的掌心,触手冰凉,那米粒般的白光微微闪烁,与他体内的混沌核心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他低头看了看令牌,又抬眼看向那三名僵立的清理者,眼神平静无波。
“幽冥海的走狗……”
“也配在我面前提清除?”
三名清理者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那并非恐惧,而是某种核心指令崩溃前的紊乱。
它们死死盯着王起,那冰冷的眸子深处,似乎有复杂的数据流闪过。
“目标……重新评估……”
“威胁等级……未知……”
“信息……上传……”
它们的身体如同沙雕般开始崩塌、消散,最终化为三缕精纯的黑色死气,被王起膝上的断界之刃悄然吞噬。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那重伤男子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他眼中那劫后余生、混杂着无比震惊与希望的光芒。
王起摩挲着手中的黑色令牌,感受着那“钥匙”传来的、指向遥远未知的微弱悸动。
囚笼之外……
似乎,真的有光。
而这光,必然要用更多的鲜血与尸骨,才能铺就通往它的路。
他的刀,已饥渴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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