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三年的夏天,仿佛一个漫长寒冬后迟来的复苏。全球范围内的新冠疫情终于在各种综合措施下得到有效控制,社会秩序逐步回归正轨。街道上车水马龙,机场里人潮涌动,校园内重现欢声笑语。那种被隔离、被限制的压抑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对正常生活的倍加珍惜和蓬勃活力。北京大学的校园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未名湖畔再次挤满了晨读、散步、讨论的学生,三角地海报林立,百年讲堂前人来人往。
徐川也结束了长达数月的、近乎与世隔绝的深度研究状态,重新回到了正常的教学科研轨道。他刚刚获知自己因在“简单性猜想”和“谱隙理论”方面的突破性贡献,被内定为2023年度科尔数论奖(cole prize in Number theory)的获奖者,这是数论领域的最高荣誉之一,标志着他已跻身世界顶尖数论学家之列。事业上,他正如一颗璀璨的星辰,在数学的天空中冉冉升起,光芒耀眼。学术会议、合作邀请、媒体采访纷至沓来,他仿佛正处在创造力喷薄的黄金时期,准备在“后疫情时代”大展拳脚,向黎曼猜想的核心堡垒发起更猛烈的冲击。
然而,就在他踌躇满志,准备在学术疆场上继续策马奔驰之时,一个他从未认真思考过、也毫无准备的“战场”,悄然在他面前展开——来自家庭的、以“爱”为名的“催婚”攻势。
徐川的父母,徐建华和清雨燕,是这座大都市里最普通的市民。徐建华是一名退休的机械厂技术工人,沉默寡言,一辈子和图纸、零件打交道,对儿子的学术成就虽感骄傲,但具体内容完全不懂,只觉得是“了不起的学问”。母亲清雨燕则是典型的中国母亲,退休前是小学语文老师,性格温和而坚韧,一生的重心就是家庭和儿子。疫情三年,他们为儿子的健康担惊受怕,也为他在数学上取得的巨大成就而自豪。如今,风波渐息,儿子事业有成,名满天下,在清雨燕看来,人生大事便提上了最紧迫的日程——徐川已经二十八岁了,在她的观念里,早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可儿子却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于是,在一个周末的家庭聚餐上,趁着徐川回家,清雨燕小心翼翼地、但态度坚决地开启了话题。
“小川啊,”母亲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红烧排骨放进他碗里,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你看,现在疫情也过去了,你的工作也稳定了,拿了那么大的奖……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徐川正沉浸在刚想到的一个关于“非交换几何与谱隙”的关联问题中,闻言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茫然:“个人问题?妈,我最近正在研究一个关键点,可能要去哥廷根交流一段时间……”
“不是工作的事!”清雨燕打断他,有些哭笑不得,“是终身大事!你都二十八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谈过,我和你爸能不着急吗?你看隔壁王阿姨家的儿子,比你还小两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徐建华在一旁默默点头,附和道:“你妈说得对,男人成家立业,成了家,心就定了,更能专心搞事业。”
徐川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丝窘迫。数学世界的复杂公式和深邃思想,他可以如数家珍,但面对“谈恋爱”、“找对象”这类问题,他的大脑仿佛瞬间宕机,知识储备几乎为零。他从小性格内向,全部身心都扑在数学上,与异性接触的经历少得可怜,有限的几次也仅限于学术讨论,且通常超不过三句话就会拐到数学问题上。情感世界对他而言,是一片比“非交换万有流形”还要抽象和难以理解的未知领域。
“我……我现在没想这个。”他有些笨拙地辩解,“研究正在关键时期,黎曼猜想……”
“黎曼猜想黎曼猜想!”清雨燕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那个猜想能陪你过一辈子吗?能给你暖被窝吗?能给你生儿育女吗?小川,听妈的,趁年轻,条件又好,赶紧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妈托人给你介绍几个姑娘,你先见见面,就当交个朋友,好不好?”
在父母,尤其是母亲持续不断、软硬兼施的攻势下,向来在生活上顺从的徐川,最终败下阵来,勉强答应“可以去见见面,但不成别怪我”。
于是,这位刚刚在数学界掀起风暴、被誉为“拉普拉斯妖般洞察者”的年轻天才,开启了他人生中一段比证明任何数学猜想都更加手足无措、窘态百出的“相亲历险记”。
第一次相亲,介绍人是母亲的老同事。对方是一位小学音乐老师,姓李,模样清秀,性格活泼。约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徐川准时到达,穿着母亲强行要求换上的、略显别扭的新衬衫。开场寒暄后,很快陷入冷场。
李老师试图找话题,微笑着问:“徐先生,听阿姨说您是做研究的,具体是研究哪个方面的呀?”
徐川正襟危坐,认真地回答:“我是数学家,主要研究数论。”
“数论?听起来很高深啊,是跟数字打交道吗?”李老师努力表现出兴趣。
“是的,主要是研究素数的分布规律,比如黎曼猜想。”徐川一提到专业,眼神立刻有了光,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他见对方似乎愿意听,便下意识地开始解释:“黎曼猜想是关于一个叫ζ函数的非平凡零点分布的问题,它等价于素数分布的最佳可能误差项……”
他开始在白纸上画临界线,解释虚部和非平凡零点……五分钟后,李老师脸上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借口去洗手间,回来后匆匆找了个理由结束了这次见面。出来后介绍人反馈:“小李说徐先生人很好,就是……感觉不是一个世界的。”
第二次相亲,对方是一位外企白领,王女士,成熟干练。这次徐川吸取“教训”,决定少说专业。但当王女士聊起最近看的电影、旅游见闻时,徐川完全接不上话,他的世界里除了数学论文就是学术会议。王女士问:“徐先生平时有什么爱好?”徐川认真想了想:“看数学论文,算数学题。”气氛再次降至冰点。最终也无疾而终。
第三次相亲,介绍人说是位初中语文老师,叫王妍,书香门第,应该能理解搞学问的人。徐川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见面地点约在一个书店的咖啡区。王妍老师确实气质温婉,谈吐得体。她似乎对徐川的学术背景有些了解,主动问:“徐博士,听说您最近在数学上取得了很大成就,能简单说说您的研究是什么吗?也许可以用比较通俗的方式让我这样的外行理解一下?”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瞬间点燃了徐川的“科普”欲望,也触到了他最近最兴奋的点。他心想,这次一定要用最生动的方式讲清楚!
“王老师,您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徐川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发亮,“想象一下,所有的数字,比如1,2,3,4,5……它们并不是杂乱无章的,它们内部有一种非常深刻的音乐节奏,就像一首交响乐!”
王妍老师微笑着点头,表示愿意倾听。
“而素数,比如2,3,5,7,11……就是这首交响乐里最基础、最重要的‘节拍点’!”徐川越说越投入,完全进入了“学术报告”模式,“我的工作,就是试图理解这些节拍点出现的规律。我们数学家用一个叫‘ζ函数’的超级敏感的‘数学耳朵’去听这首音乐,这个函数会把它‘听’到的节奏,记录成一些特殊的点,叫做‘零点’……”
他拿起餐巾纸,开始画复平面,标出临界线。“黎曼猜想就是说,所有这些代表节奏的‘零点’,都乖乖地坐在这条叫做‘临界线’的‘五线谱’中央!而我们学派的最新方法,是把这个听音乐的问题,变成一个看‘形状’的问题!我们构造了一个叫‘万有流形’的、非常高维的、抽象的‘音乐厅’,这个音乐厅本身的‘形状’和‘振动模式’(就是它的谱),就编码了素数的全部节奏信息!我最近证明了一个很重要的性质,就是关于这个音乐厅振动模式的‘简单性’……”
徐川滔滔不绝,用他所能想到的最形象的比喻,试图将“万有流形”、“谱隙”、“简单性猜想”等概念灌输给对方。他讲得眉飞色舞,逻辑清晰,甚至带着一种数学本身的美感。
然而,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王妍老师,虽然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但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好奇,逐渐变成了茫然,进而闪过一丝无奈和好笑。她是一位优秀的语文老师,能欣赏文学的美,但徐川描述的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如同天书。她试图理解“流形”,但想到的是流水形状;听到“谱”,想到的是乐谱;“简单性”还好理解,但和前面一连串陌生概念放在一起,就完全不知所云了。
二十分钟后,徐川终于告一段落,期待地看着王妍,希望能得到一些反馈甚至讨论。
王妍老师轻轻放下咖啡杯,微笑着说:“徐博士,您讲得非常……深刻。我对数学家的世界真是肃然起敬。不过,我觉得我们可能……兴趣点不太一样。谢谢您今天抽空见面。”态度无可挑剔,但拒绝的意思明确无疑。
走出书店,介绍人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语气委婉:“小徐啊,王老师说你对学术很有热情,就是……可能太专注于专业了,她感觉有点……跟不上你的思维。她说祝你早日证明黎曼猜想。”
接连的失败,让徐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与他在数学研究中遇到的难题完全不同。数学难题,即使再难,目标明确,路径可寻,有公理、有逻辑、有前人积累,他可以通过学习、思考、尝试去攻克。但“谈恋爱”这件事,毫无逻辑可言,规则模糊,变量极多,而且他发现自己似乎缺乏处理这种问题的“基本算法”。他的高智商(Iq)在这种情境下完全派不上用场,而他的情商(Eq)似乎因为长期闲置而严重“欠费”,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安装”错了位置。
就在徐川为个人问题焦头烂额、开始怀疑人生之时,在遥远的哥廷根,艾莎数学科学中心迎来了一批特殊的访客,他们从事的是一项看似与前沿探索无关,却关乎学派灵魂传承的重要工作。
来自世界各地的数学史家、科学社会学家和文献档案专家,组成了一个高规格的访问团,专程来到黎曼庄园。他们的目的,不是进行当下的学术合作,而是进行一项宏大的“考古”与“阐释”工程——系统研究艾莎学派超过一个半世纪的发展历程,深入挖掘并定义其核心精神内涵,即“艾莎精神”(the Spirit of Alsa)。
在庄园内那座庄严静谧的档案馆里,时光仿佛倒流。访问者们戴上白手套,在档案管理员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翻阅着那些承载着历史分量的珍贵资料:黎曼·艾莎陛下字迹娟秀而深邃的《统一之约》手稿残页,旁边是她父亲黎曼那页划时代的关于ζ函数零点的论文草稿;希尔伯特陛下在20世纪初主持学派时留下的内部讨论纪要,上面有他犀利的批注和极具前瞻性的研究规划;格罗腾迪克陛下革命性的“概型理论”的早期笔记,充满了创造性的符号和图示;中森晴子陛下证明abc猜想那篇着名论文的原始手稿,以及旁边那张写着证明费马大定理的、着名的“附注”便签;赵小慧殿下领导学派转型、构建解析拓扑动力学体系的战略规划文件;还有徐川等人近年来的突破性论文预印本和工作笔记……
这些泛黄的纸页,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学派百年的梦想、挣扎、辉煌与传承。一位资深数学史家抚摸着这些手稿,感慨万千:“艾莎学派的历史,本身就是一部微缩的现代数学史,甚至是一部关于人类理性如何向最深奥真理不断进取的史诗。”
经过数周的深入研究、讨论和梳理,访问团发布了一份初步的研究报告。报告中,他们尝试对“艾莎精神”的核心内涵进行提炼:
“艾莎精神,其核心是一种对数学统一性近乎宗教般虔诚的信仰,和一种永不枯竭的、面向未来的创新勇气。”
“它体现在几代学人对黎曼‘几何化’思想的执着坚守与不断深化。从黎曼的直观洞见,到艾莎的离散复分析开创,到希尔伯特的解析工具发展,到格罗腾迪克的德利涅的现代几何语言构建,再到赵小慧的系统化工程,直至徐川等新一代的拓展应用,这条主线一脉相承,日益精进。”
“它体现在敢于挑战最艰深问题的无畏气魄。无论是黎曼猜想、费马大定理、韦伊猜想,还是朗兰兹纲领,学派始终将目光瞄准数学星空中最璀璨、也最遥远的星辰。”
“它更体现在学派的开放与包容性。从早期吸收欧洲各大学派精华,到战后成为跨国界数学家的避风港,再到赵小慧殿下时期主动解散封闭架构,转型为面向全球的开放平台,艾莎精神始终是一种‘海纳百川’的智慧。它培养的学者遍布世界,将这种追求深刻与统一的学术基因播撒四方。”
这份报告在学界引起广泛共鸣。人们意识到,艾莎学派的强大,不仅在于其天才辈出和成果辉煌,更在于这种深厚的精神底蕴和开放的文化气质。这种精神,正通过像徐川这样的新一代学者,在全球化的学术网络中继续传承和发扬。
然而,此刻的徐川,却在自己最不擅长的“情感”领域里,深深体会到了“传承”的另一种含义——榜样就在眼前,自己却不得其门而入。
在又一次相亲失败后,心情郁闷的徐川,趁着一次线上参加哥廷根学术研讨会的机会,在会后鼓起勇气,私密连线了学派中堪称“神仙眷侣”的典范——中森晴子陛下和志村哲也陛下。这对夫妇,不仅是双双获得菲尔兹奖的数学巨匠,更是志同道合、携手一生的灵魂伴侣,他们的结合本身就是学派的一段佳话。
视频接通,两位陛下虽已年迈,但精神矍铄,眼神中充满了历经岁月沉淀的智慧与温和。徐川有些窘迫地向两位前辈倾诉了自己的烦恼:数学上的难题,他愿意付出一切去攻克,但“谈恋爱”这件事,他感觉比理解非交换几何还难,完全找不到头绪,不知道该如何“学习”和“入手”。
中森晴子陛下听完,温柔地笑了起来,她说:“小川,数学问题有公理、有定义、有逻辑推演,你可以一步步学习、证明。但人与人的感情,尤其是爱情,它不是一道有标准解的数学题。它更多的是一种感受、理解、包容和分享。它需要你放下‘解决问题’的思维,打开心扉,去真诚地感受另一个人,去分享你的世界,也去走进她的世界。”
志村哲也陛下补充道,语气沉稳而充满哲理:“数学追求的是普遍和必然的真理,而情感,欣赏的往往是特殊和偶然的缘分。你不要把它当成一个需要‘证明’的‘猜想’。或许,当你不再刻意去‘解决’它,而是纯粹地享受与另一个灵魂的相遇和互动时,反而会有所领悟。我和你晴子老师,当年也是在长期的学术合作中,自然而然地相互吸引、相互理解,最终走到一起的。共同的志趣是重要的土壤,但真诚的用心和时间的沉淀,才是滋养感情的阳光和雨露。”
两位陛下的开导,如同清风拂过,让徐川焦虑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他意识到,情感世界或许真的需要一种与数学思维完全不同的“算法”。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极具挑战性的学习过程。他或许无法像证明定理那样,逻辑严密地推导出爱情的答案,但他可以尝试着,像理解一个复杂的数学结构一样,耐心地、真诚地去靠近、去感受。
带着这份新的领悟,也带着对艾莎精神中那份面对未知永远保持开放和探索勇气的认同,徐川决定,既不逃避父母家人的关心,也不再机械地应付相亲,而是试着以更自然、更开放的心态,去面对这个数学之外的真实世界。零点的未尽之路,在数学上引领他走向深邃;而人生的未尽之路,同样充满了未知的风景,等待着他用另一种方式去探索和体验。艾莎精神传承的,不仅是学术的火种,也是如何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去追求真理、也拥抱生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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