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轰鸣声仍在众人的耳膜里回响，但黑堡的庭院里，一种比声音更具压迫感的沉默正在蔓延。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死寂。
卫兵和仆人们远远地站着，他们看着亚恩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神只，或者魔鬼。他们不敢靠近，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仿佛任何一丝声响都可能再次引来那毁天灭地的“雷霆”。
亚恩知道，他必须打破这片沉默。威慑只是第一步，如果不能将这股力量收为己用，它就永远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既能伤敌，也能伤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硫磺味让他异常清醒。他转向卡尔，后者正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目光注视着他。
“卡尔，”亚恩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理庭院。把席尔瓦他们丢下的武器和盔甲都收起来，那是我们的战利品。另外，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大厅，包括村里的长老和铁匠、陶匠这些手艺人。我有话要说。”
“是，大人！”卡尔的声音洪亮而有力，他挺直了胸膛，仿佛在刚才那声巨响中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他看向亚恩的眼神，已经从忠诚，升华为一种近乎信仰的东西。
半小时后，黑堡那简陋但宽敞的大厅里挤满了人。
领民们挤在一起，神色惶恐。他们低着头，不敢直视高坐在领主之位上的亚恩。那里，原本属于老骑士赫尔曼的位置，此刻坐着一个浑身烟灰、眉毛被燎掉一半的少年。可再也无人敢把他当成一个“毛头小子”。
亚恩的目光扫过众人。他看到了恐惧，也看到了一丝好奇和期盼。在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世界里，绝对的力量，同样意味着绝对的安全感。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亚恩开口了，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你们在害怕，在猜测我使用的是不是某种邪恶的巫术。”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年长的妇人甚至悄悄在胸前划着圣光教廷的祈祷手势。
“但我要告诉你们，”亚恩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不是巫术！那是我从古代典籍中找到的、一种失落的炼金术，一种可以守护我们家园的力量！你们今天都看到了，灰石堡的骑士，在它的面前，不过是落荒而逃的懦夫！”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份量沉入每个人的心里。
“塔利克男爵不会善罢甘休。他会带着更多的人回来，他会用饥饿和刀剑，来夺走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粮食，甚至我们的生命！告诉我，你们是愿意跪着向他求饶，还是愿意拿起武器，跟着我，为了自己的家园而战？”
没有人回答，但许多人已经悄悄抬起了头，眼神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亚恩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他看着铁匠汉斯，一个臂膀粗壮如树干的中年人。
“汉斯，我需要你放弃打造犁头和马蹄铁。从今天起，你的铁匠铺，只为我制造一样东西。”亚恩从怀里拿出一张新的草图，“一种铁管。一端封死，另一端留有开口，管壁要尽你所能地加厚。你能做到吗？”
汉斯看着图纸，那赫然是一根原始的火枪枪管。“大人……这……”
“这是能将‘雷霆’之力约束起来，射向敌人的‘雷霆之矛’。”亚恩沉声道，“做出来，你的家人将获得双倍的粮食配给，外加十个银币的奖赏。”
汉斯的呼吸一下子粗重了。
亚恩又转向陶匠奥托：“奥托，继续烧制‘雷霆罐’，越多越好。每一批合格的产品，你都能得到奖赏。”
然后，他看向所有人：“从今天起，我宣布成立‘黑森林军团’。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性，都要接受军事训练。而我需要你们做的，不仅仅是拿起剑和矛。”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我需要硝土。大量的硝土。”
“厕所、猪圈、牛棚的墙角，古老洞穴的岩壁……所有能找到这种白色晶体的地方，都要仔细刮取下来，送到城堡。每一磅合格的硝土，都可以换取一磅黑面包！”
“一磅硝土换一磅黑面包？！”
人群炸开了锅。在这个连发霉小麦都视若珍宝的地方，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优厚条件。肮脏的硝土，竟然能换来活命的粮食！
一瞬间，之前对“不洁之物”的恐惧，被最原始的生存欲望彻底冲垮。人们的眼神从恐惧，变成了贪婪和渴望。
“我，亚恩·冯·施瓦茨瓦尔德，在此与你们立下契约。”亚恩举起手，声音庄严，“你们为我提供制造‘雷霆’的材料，我用‘雷霆’来保卫你们的家园和生命！你们用汗水和忠诚来效力，我用面包和利剑来回报！愿意追随我的人，站到右边来！”
片刻的寂静后，卡尔第一个大步跨出，坚定地站在了亚恩指定的位置。
紧接着，是铁匠汉斯，他显然被“雷霆之矛”和丰厚的报酬所打动。然后是陶匠奥托……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动了。他们或许还不完全理解领主在做什么，但他们明白，跟着这位能召唤“天雷”的领主，至少有面包吃，有活路走。
最终，大厅里所有人都站到了右边。
看着眼前这一幕，亚恩知道，他已经将恐惧转化为了最初的凝聚力。他不再是一个空有头衔的领主，他拥有了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追随者。
当晚，亚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关上门，整个世界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白天的强势和冷静褪去，一股深深的疲惫和后怕涌了上来。
他坐在桌前，刚想喝口水，脑海中那冰冷的呓语再次不期而至。
【……秩序的雏形……权力的基石……谎言与利益编织的罗网……】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伴随着呓语，一幅新的幻象在他眼前闪现。那是一片广阔的田地，但地里长的不是庄稼，而是一排排由茅草、石灰和人畜粪便堆砌起来的土堆。无数模糊的人影在田间劳作，他们在翻动土堆，收集着什么……
【……硝化菌……温床……系统化生产……】
亚恩猛地捂住头，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他知道，这是石碑在向他展示“硝田法”——一种可以大规模、稳定生产硝酸钾的恐怖技术。
但这一次，伴随知识而来的，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感。他仿佛能感觉到，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有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因为他对这个世界秩序的微小改动，而投来了一瞥。
那一瞥，没有恶意，没有善意，只有纯粹的、超越理解的漠然。
就像一个人类，无意中瞥见了自己脚下正在筑巢的蚂蚁。
亚恩浑身冰凉，冷汗直流。他扶着桌子，大口喘息，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吹拂着他滚烫的额头。
他看着下面城堡里星星点点的火光，听着远处卫兵巡逻的脚步声。这个小小的领地，因为他，已经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不仅要与塔利克男爵这样的凡人斗争，还要时刻提防着脑海里那个疯狂的“导师”，以及它背后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不管你是谁……”亚恩对着夜空低声自语，眼神却异常坚定，“只要我还有一丝理智，我就会利用你，而不是被你吞噬。”
他关上窗户，转身回到桌前。
他拿起笔，在一张干净的羊皮纸上，开始绘制硝田的规划图。
魔鬼已经咆哮，而现在，他要为这头魔鬼，打造一个源源不断供应食粮的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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