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重得化不开。北京城结束了一日的喧嚣,陷入沉睡,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和更夫悠长的报时声划破寂静。沈墨轩的临时藏身小院位于城南一条不起眼的胡同深处,此刻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连烛火燃烧时灯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都格外清晰。
赵虎像一尊铁塔守在门口,宽阔的肩膀几乎挡住了整个门框。他耳朵竖着,不放过外面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佩刀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阿吉则在院子里灵活地巡查,时而上墙,时而伏地,像只警惕的夜猫,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锐利的光。
屋里,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线在沈墨轩脸上跳跃。他面前摊开着从密室带回的核心证据,那几封提及“千岁爷”和“奇石异木”的信件,以及那本记录着巨额资金流向的密账。这些纸张单薄,却重如千钧,承载着无数人的命运。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一如他此刻的心跳,沉重而坚定。
“大人,您这伤还没好利索,又熬了一宿。”赵虎端着一碗热粥进来,看着沈墨轩熬得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面色,忍不住开口,“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您从密室回来后就没合过眼,这样下去,伤情反复可怎么是好?”
沈墨轩没接粥,反而拿起一封信,指着上面的字迹:“虎子,你看这‘已验收入库,择吉日敬献’的朱批。笔力遒劲,结构严谨,带着一股内廷特有的馆阁体味道,绝非张保或者寻常书吏能写出来的。这背后的人,手眼通天啊。”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赵虎凑过去看了看,挠挠头:“大人,您就说咱下一步咋办吧?证据都在咱手里,难道还怕他冯保不成?依我看,直接递折子上去,捅到皇上那儿去!”
“怕?当然怕。”沈墨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冷笑,“冯保经营内廷几十年,根深蒂固,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我们这点证据,能扳倒张保,但想直接摁死他,还差一把火。他在宫里的眼线,说不定比我们想的还多。我们此刻的一举一动,或许早已落入他的眼中。”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担心的是,我们端了密室,张保跑了,冯保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要么断尾求生,把张保推出来顶罪;要么……”
“要么就把咱们连同这些证据,一起灭了口!”阿吉从门外闪进来,接话道,脸上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冷峻,“刚才我巡视,发现巷子口多了两个卖炊饼的生面孔,眼神不对,一直往咱们这边瞟。我绕到后面巷子,发现还有个货郎,担子轻飘飘的,不像有货,倒像藏着家伙。”
沈墨轩瞳孔微缩:“看来,黄雀已经来了。我们动作得快!”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牵动背上的杖伤,眉头皱了一下,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不能再等老师(张居正)的消息了。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阵脚。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大人,您的意思是?”
“冯保最怕什么?”沈墨轩看着两人,目光如炬,“他怕的不是我们查案,而是怕这件事闹得太大,捂不住盖子,最终惊动皇上,动摇他的根本。所以,他才会又是警告,又是派杀手,想要悄无声息地把事情压下去。”
他拿起那封提到“千岁爷”的信,眼神冰冷:“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把这盖子彻底掀开!把水搅得越浑越好!让所有人都盯着这件事,让他无处下手!”
“虎子,你立刻去找玉娘留下的那个联络人,通过她的渠道,把‘永丰号’私运贡品、勾结宦官的消息,悄悄放给京城里那些背景硬、胆子大的御史言官。记住,要‘无意中’透露,别让人查到是我们放的风。那些言官们正愁没有弹劾的由头,这等涉及宫闱、贡品的大事,定会让他们如获至宝。”
“阿吉,你身手好,想办法混进永丰号在码头的仓库,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批‘奇石异木’的入库记录或者搬运工,找到实物藏匿的地点。有了实物,才是铁证!记住,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我们再想它法。”
“那大人您呢?”两人齐声问,脸上都写着担忧。
“我?”沈墨轩深吸一口气,背上的伤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但他的目光却更加坚定,“我带着这些抄录的副本,去都察院点卯。该回都察院上班了。我得让他们知道,我沈墨轩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他要用自己这个“靶子”,吸引冯保的大部分火力,给赵虎和阿吉的行动创造机会。这是一步险棋,但他别无选择。只有他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冯保才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他下手,而暗中的动作,反倒会暴露更多破绽。
赵虎和阿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但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两人郑重抱拳:“大人保重!”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沈墨轩换上了那身略显陈旧的御史官袍,仔细抚平每一处褶皱。虽然背上依旧隐隐作痛,每动一下都如针扎般难受,但他将腰杆挺得笔直,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都察院衙门。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实处,承载着千钧重量。
一路上,他能感觉到各种窥探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更有毫不掩饰的恶意。那些目光来自街角的小贩,路边的行人,甚至临街窗户后隐约的身影。沈墨轩面色平静,目不斜视,心中却冷笑不已......冯保的耳目,果然遍布京城。
刚进都察院大门,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咱们的沈大御史吗?听说您前阵子为民请命,敲了登闻鼓,风光无限啊!怎么,伤养好了?”说话的是御史赵文华,冯保的远房外甥,素来与沈墨轩不和。他带着几个跟班,故意挡在路中间,满脸讥诮。
沈墨轩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赵御史有事?”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赵文华皮笑肉不笑:“没事,就是关心关心同僚。听说您查皇庄查出了不少东西?不过我可提醒你,有些浑水,蹚得太深,容易淹死。别到时候功劳没捞着,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劳赵御史费心。”沈墨轩语气依旧平淡,“沈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依法办事。至于淹不淹死,得看是清流多,还是淤泥厚。”
他这话意有所指,赵文华脸色一变,刚要发作,旁边一个御史匆匆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文华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他惊疑不定地看了沈墨轩一眼,冷哼一声,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沈墨轩心中冷笑,看来,赵虎那边放出的风声,已经开始起作用了。都察院这帮闻风奏事的言官,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很快就会把“永丰号”和宫里的那点事扒个底朝天。到时候,冯保想要捂住盖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平静地走向自己的值房,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沿途遇到的同僚,有的目光闪烁,避而不见;有的则上前拱手,眼中带着敬佩与担忧。沈墨轩......淡然回应,不卑不亢。
值房已久未有人至,桌案上落了一层薄灰。他刚拿起抹布准备擦拭,一个小吏快步走来,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沈大人,刚有人送来的,说是务必交到您手上。”小吏低声道,眼神躲闪,不敢与沈墨轩对视。
沈墨轩心中警觉,面上却不露声色:“有劳了。”他接过信,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心头一凛。
拆开一看,里面只有简短的八个字:
“证人危,速转移,勿回原处。”
字迹潦草,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在极度匆忙的情况下写就。
沈墨轩的手猛地攥紧,纸条在他掌心皱成一团。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玉娘她们藏身的地方,暴露了!
冯保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他不仅派了杀手盯着自己,连他费尽心思保护的人证,也摸到了踪迹!
“黄雀”不仅在后,而且已经张开了利爪!
他必须立刻行动,赶在对方前面!现在,每一刻的延误,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沈墨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将桌上的证据副本藏入袖中,整理好官袍,大步走出值房。他的面色恢复平静,甚至对路过的一名官员点头致意,但步伐却比来时快了许多。
走出都察院大门,阳光刺目。沈墨轩眯起眼睛,看向远处重重叠叠的殿宇楼阁,那里是紫禁城,是大明权力的中心,也是这场风暴的源头。
他轻轻抚摸了下依旧作痛的后背,那里不仅仅是肉体上的伤痛,更是他不屈的见证。
“来吧,”他在心里默念,“让我看看,你这只‘黄雀’,究竟有多大能耐。”
说完,他转身汇入街上的人流,向着玉娘她们藏身的方向,疾步而去。他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时隐时现,坚定而决绝,如同扑火的飞蛾,明知前路艰险,却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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