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总督衙门的宴会厅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李德山坐在主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沈墨轩作为主宾,坐在他右手边。作陪的除了潘汝安、周世荣等漕运衙门的高级官员,还有淮安知府,几位本地豪商,甚至漕帮的龙老大也赫然在座!
这是个精心安排的阵容。李德山在向沈墨轩展示他在淮安无人能及的权势......官场、商界、江湖,尽在掌握。
龙老大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对着沈墨轩随意拱了拱手,眼神里带着审视和轻蔑。
沈大人年少有为,不畏权奸,实在令我辈钦佩!李德山率先举杯,满面春风,来,我代表淮安漕运上下,敬沈大人一杯!
李总督过奖了。沈墨轩举杯示意,浅浅抿了一口。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络,实则暗流涌动。
潘汝安笑着开口:沈大人初来淮安,想必对漕运事务还不甚了解。漕运关系国计民生,环节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看似不妥,实则是多年形成的惯例,都是为了保障漕粮能够顺利北运。
他这是在为码头事件和可能的贪腐行为做铺垫。
沈墨轩放下筷子,淡淡道:潘大人所说的惯例,是指验收环节的损耗,还是运输途中的漂没?又或者是官吏索贿、盘剥漕工,以致逼出人命的惯例?
这话直白得让人心惊,宴会气氛顿时一僵。
潘汝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尴尬得不知如何接话。
周世荣冷哼一声:沈大人!码头之事或有小吏胡作非为,但您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们漕运衙门大多数官员都是兢兢业业为国操劳的!您一来就大动干戈,恐怕会寒了下面人的心,影响漕运大局!
沈墨轩转向他,周同知的意思是,本官查处贪腐、整顿风纪,反而会影响漕运大局?莫非这漕运大局,是建立在贪腐枉法的基础上的?
周世荣被怼得面红耳赤,差点拍案而起。
李德山用眼神制止了他,呵呵一笑:沈大人言重了。世荣也是心系漕运,言语冲撞之处还望海涵。不过漕运事务确实繁杂,有些积弊非一日之寒,想要厘清也非一日之功。不如这样,沈大人先在淮安熟悉情况,需要什么资料尽管开口,本官一定全力配合。
这话看似退让,实则是想把沈墨轩的调查纳入掌控。
这时,龙老大用沙哑的嗓音开口了:沈大人,俺是个粗人,不懂你们官场那些弯弯绕。俺就知道,运河有运河的规矩。这规矩定了上百年,大家按规矩办事,才有饭吃,漕粮才能安安稳稳到京城。谁要是坏了规矩......
他嘿嘿冷笑两声,意思不言而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墨轩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这来自官、商、帮三方的压力。
沈墨轩缓缓站起身,端起酒杯,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李总督,潘大人,周同知,龙老大,还有诸位。他的声音清晰坚定,本官奉旨巡察,职责所在,唯有二字。漕运关乎国本,关乎百万军民衣食,不容丝毫懈怠,更不容蠹虫侵蚀!
所谓惯例,若于国有利,于民有益,自当遵从。若只是某些人中饱私囊的遮羞布,那本官,就是要破了这个惯例!
他看向龙老大,眼神锐利:至于规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最大的规矩,是国法!是陛下的旨意!任何凌驾于国法之上的,都是乱命!本官,不认!
他举起酒杯,语气斩钉截铁:这杯酒,本官敬诸位!望诸位能恪尽职守,遵纪守法,与我一同厘清漕运积弊,不负皇恩,不负百姓!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宴会厅内炸响。
李德山的笑容彻底消失,脸色阴沉。
潘汝安、周世荣等人面沉似水。
龙老大眼中凶光毕露。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年轻的巡察使是动真格的。
宴会不欢而散。
沈墨轩走出总督衙门时,夜色已深。淮安的秋夜带着凉意,街巷寂静,只有更夫敲梆的声音远远传来。
大人,刚才真是太险了。随行的护卫低声道,那些人明显都没安好心。
沈墨轩淡淡道:意料之中。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心里有鬼。
回到行辕,沈墨轩立即召集手下。
码头那边有什么新发现?
回大人,我们查封的那船粮食已经查验完毕,确实掺了大量沙石和霉米。而且不止这一船,最近准备启运的几船粮食都有问题。
沈墨轩眉头紧锁:粮仓那边呢?
守备森严,我们的人很难接近。不过有个老仓管偷偷告诉我们,最近夜里经常有马车往私仓运粮。
私仓......沈墨轩沉吟片刻,看来他们是把好粮换走,用劣质粮食充数。
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李德山他们明显已经有所防备。
沈墨轩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的淮安城: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既然他们严防死守,我们就从别处入手。
他转身吩咐:去查查那些往私仓运粮的马车是哪家的,运往何处。还有,找几个可靠的漕工,我要知道更多内情。
与此同时,总督衙门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李德山脸色铁青地坐在太师椅上,潘汝安和周世荣垂手站在下首。
好个沈墨轩!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德山狠狠一拍桌子,看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不知道淮安是谁的地盘!
潘汝安忧心忡忡:部堂,他刚才在宴会上态度如此强硬,怕是铁了心要查到底。万一真让他查出什么......
查?让他查!李德山冷笑,我倒要看看,在淮安这一亩三分地,他能查出什么名堂!
周世荣眼中闪过狠厉:部堂,要不让我带人......
糊涂!李德山瞪了他一眼,他刚在宴会上跟我们撕破脸,转头就出事,傻子都知道是我们干的!
他沉吟片刻,阴冷地说:既然他非要查,就让他查个够。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账目重新做过。另外......
他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近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潘汝安听完,迟疑道: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明显?李德山冷笑,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在淮安,有些事不是他想查就能查的!
第二天一早,沈墨轩刚起身,护卫就来报: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
昨晚我们找的那个老仓管,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淹死在运河里了。
沈墨轩眼神一凝:淹死?
说是失足落水,但......未免太巧了。
沈墨轩沉默片刻:还有呢?
我们派去跟踪运粮马车的人回报,那些马车最后都进了城东的李家仓库。但今早我们去查时,仓库已经空了,说是昨夜就搬走了。
动作真快。沈墨轩冷笑,这是要断我们的线索啊。
大人,现在怎么办?
沈墨轩在房中踱步,忽然停下:去把王书办带上来。
王书办被押上来时,已经憔悴不堪。见到沈墨轩,他扑通一声跪下:大人饶命!卑职什么都说了!
你说潘汝安上面还有人,沈墨轩盯着他,具体是谁?
这......卑职真的不知道啊!王书办哭丧着脸,潘大人从不直接说,但有一次我听见他和周同知说话,提到部堂的意思......
部堂的意思......沈墨轩若有所思,还有呢?
还有......有一次潘大人喝醉了,说什么京城的大人物每年都要孝敬......其他的卑职真的不知道了!
沈墨轩让人把王书办带下去,对护卫道:看来这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不仅淮安本地,连京城都有人牵扯其中。
大人,要不要往京城方向查?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沈墨轩摇头,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想了想:既然明着查不行,我们就换个方法。去查查漕帮,龙老大这么嚣张,背后肯定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护卫正要离开,沈墨轩又叫住他:等等。去准备一下,我要去拜访几位致仕的老臣。他们在淮安多年,应该知道不少内情。
大人是要......
有些人,在位时不敢说,致仕后或许就敢说了。沈墨轩淡淡道,况且,李德山可以拉拢龙老大,我们也可以找自己的盟友。
护卫领命而去。
沈墨轩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漕运码头。阳光下,码头依旧繁忙,但在他眼中,这片繁华之下暗藏的是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
昨晚的鸿门宴只是个开始,真正的较量现在才拉开序幕。李德山在淮安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但他沈墨轩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把这片天捅个窟窿!
他轻轻叩着窗棂,眼神坚定。
这场仗,他必须要赢。不是为了个人恩怨,而是为了那些被盘剥的漕工,为了那些吃着掺沙霉米的将士,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漕运大局。
淮安的天,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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