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大会议室的窗户上结着斑驳的霜花，屋内却因挤满了各大队的当家人而显得热气腾腾。
离开会还有一阵子，穿着各色旧棉袄、戴着毡帽或裹着头巾的大队长们三五成群地聚着，抽烟、闲聊，呵出的白气与劣质烟草的烟雾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乡村基层特有的、粗粝而真实的气息。
柳岔村的队长陈传志刚踏进门口，还没来得及掸掉肩头的寒气，就被几道熟悉的身影围住了。
“老陈！可以啊！不声不响闹出这么大动静！”
邻村河口大队的王队长一把搂住陈传志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
“听说你们队里今年肥得流油？家家户户割肉扯布，年货办得比城里人还气派？”
另一个瘦高个，是山前大队的赵队长，也凑过来，递上一根卷好的旱烟，压低声音：
“就是！老陈，咱们可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河边一起摸过鱼，山上一起撵过狍子！有啥发财的门路，可不能藏着掖着，忘了老哥几个啊！”
“对对对，”
旁边又凑过来一个，是永红大队的孙支书，他搓着手，脸上堆着笑。
“听说你们那个知青顾安东，都让杨书记调到公社来了？了不得！快跟咱们说说，到底咋弄的？也让兄弟大队沾沾光，跟着喝口汤嘛！”
你一言我一语，热情得让陈传志有些应接不暇。
放在往年，柳岔村在这公社里属于不起眼的那一拨，开会多半是缩在角落里听训的角色。
可今天，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这些平日里或许有些竞争、或许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僚们，眼神里不再是平日的随意，而是带着一种热切、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陈传志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们都是冲着山货生意来的。
他接过赵队长的烟，就着对方的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脸上露出一种既谦虚又忍不住带着点自豪的神情。
“哎呀，老王、老赵、老孙，看你们说的！”
他摆摆手，“啥发财不发财的，就是队里几个年轻人瞎折腾，带着大伙儿弄点山货，碰巧赶上县里单位缺年货，这才换了点钱和票，给社员们改善改善。”
他话说得含糊，但“年轻人”、“山货”、“县里单位”这几个关键词，已经让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人眼睛发亮。
“啥山货这么金贵？松子榛子咱哪没有啊？”王队长追问。
“东西是一样的东西，关键看怎么弄。”
陈传志稍稍挺直了腰板，“得挑好的，炒得香，还得会去找门路……这不，我们那知青顾安东，现在就在公社帮着杨书记琢磨这事呢，估计啊……”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渴望的脸，“杨书记今天叫咱们来，八成就跟这事有关。”
他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石头，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众人脸上露出恍然、兴奋和更加急切的神情。看来，柳岔村这条路，不是独木桥，真要变成阳光道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公社杨书记拿着笔记本和水杯，神态严肃地走了进来。
原本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齐刷刷地投向了主席台，也若有若无地掠过坐在前排、腰杆不自觉挺直了几分的柳岔村队长陈传志。
风向，确实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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