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京市，寒风凛冽，呵气成霜，可这丝毫挡不住人们迎接春节的热情。
街巷里开始零星响起顽童提前偷放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越来越浓的、混合着期待与忙碌的年味儿。
对顾安东来说，这个年意义非凡。下乡几年，在黑河工作几年，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除夕没能守在家人身边了。今年，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完完整整地在家过个团圆年。
“安东！快！拿上布兜和副食本，跟妈去供销社！”腊月二十八一大早，顾妈妈就系着头巾，全副武装，声音里带着一股如临大敌般的急切。
顾安东应了一声，赶紧穿上棉大衣，戴上棉帽和手套，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好几个沉甸甸的布口袋和那个贴满了各种票证、盖满了红蓝印章的宝贝副食本。母子俩顶着寒风，快步朝附近最大的供销社走去。
离供销社还有百米远，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队伍已经从门口蜿蜒曲折排到了大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裹得严严实实，跺着脚，搓着手，嘴里呼出白茫茫的哈气，眼睛却都紧紧盯着供销社那两扇还没完全打开的木板门，仿佛里面不是商品，而是通往幸福生活的通关文牒。
“我的老天爷，这么多人！”顾妈妈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拉着顾安东找准队尾排上。
“妈，每年都这样？”顾安东看着眼前这“盛况”，有些咋舌。他在黑河虽然也采购年货，但毕竟是小城市，远没有京市这般“惨烈”。
“可不嘛！今年还算好的了！快，站稳了，别让人加塞儿！”顾妈妈经验老道，警惕地注意着前后左右。
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着。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
“他张婶，你家肉票够不？我听说今天有带鱼！”
“王奶奶，您慢点，我帮您占着位置呢！”
“哎呦，可别到我这儿黄花鱼又没了！”
“妈，我要吃糖瓜！”
顾安东护在母亲身边，听着这充满烟火气的喧嚣，看着那一张张被寒风冻得发红却写满期盼的脸庞，心中感慨万千。
这就是生活，最真实、最鲜活的中国老百姓的年关。
排了将近两小时的队，终于挤进了供销社。里面更是摩肩接踵，热气腾腾。柜台后面，售货员忙得脚不沾地，嗓门一个比一个洪亮：
“猪肉后臀尖没了啊！就剩前槽和五花了！”
“带鱼一人最多二斤！凭本供应！”
“白糖、红糖还有，要的快举手！”
“粉丝！粉丝还有最后几捆！”
顾妈妈如同指挥若定的将军，迅速分配任务：“安东，你去那边排队买带鱼和冻虾！我去抢肉和鸡蛋！记住，看紧了，别让人插队！”
母子俩分头行动，在拥挤的人潮中奋力“拼杀”。等到终于提着几大兜战利品——有凭票买的限量猪肉、带鱼、鸡蛋，有抢到的冻虾、粉丝、糖果、花生瓜子，还有一副新买的红纸和墨汁——挤出供销社大门时，两人都已是满头大汗，却相视一笑，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腊月二十九，家里开始了总动员。大扫除，擦玻璃，洗窗帘被褥，连墙角旮旯都不放过，寓意“除旧布新”。顾爷爷亲自挥毫，在裁好的红纸上写下“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的春联和一个个饱满的“福”字。顾安东踩着凳子，小心翼翼地把春联贴在门框上，把倒着的“福”字贴在屋门和院门中央。
大年三十终于到了。
从下午开始，家里就飘出了诱人的香味。奶奶和妈妈在厨房里煎炒烹炸，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炸藕盒、炸带鱼、炖猪肉、蒸腊肠……一道道硬菜被端上桌。
傍晚，天色擦黑，外面的鞭炮声开始由疏到密，最后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开好闻的硝烟味。顾爸爸也拿着一挂长长的红鞭，用竹竿挑着在院子里点燃，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中，碎红纸屑铺了一地，喜庆无比。
“开饭喽！”
随着奶奶一声吆喝，丰盛的年夜饭摆满了圆桌。鸡鸭鱼肉，荤素搭配，中间是一条象征“年年有余”的红烧大鲤鱼。
顾老爷子坐在主位，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举起酒杯：“来！今年咱们家总算团圆了！为咱们的好日子，为安东考上大学，干杯！”
“干杯！”
所有人都举起酒杯（孩子们是汽水），清脆的碰杯声伴着窗外的鞭炮声，其乐融融。
吃完饭，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虽然信号时有不稳但依旧津津有味的春节联欢晚会（此时春晚尚在雏形，但已是年夜饭后的重要娱乐）。
奶奶和妈妈开始和面、拌馅，准备包除夕夜的饺子。顾安东也洗了手过来帮忙，他擀皮的速度飞快，圆溜溜的饺子皮从他手下飞出来，引得奶奶连连称赞：“我大孙子就是能干！这皮擀得比我都好！”
零点时分，鞭炮声再次达到高潮，迎接新年的到来。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里面还藏着几枚洗干净的硬币，谁吃到寓意着来年发财好运。顾安东运气不错，吃到了一个，奶奶高兴得直说：“好兆头！好兆头！”
守岁是要通宵的。晚些时候，顾爸爸拿出了扑克牌，一家人玩起了简单的“升级”或“争上游”。输了的贴纸条、喝凉水，笑声不断。
顾安东看着爷爷奶奶虽然困得直打哈欠，却依旧坚持陪着，父母脸上也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笑容，只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暖烘烘的。这种平淡而真挚的家庭温暖，是他离家数年间最深的惦念。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就被鞭炮声唤醒。顾安东穿上母亲准备好的新衣服——一件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吃过早饭（通常是除夕的剩菜和饺子，称为“隔年饭”），拜年就开始了。
先是自家人互相拜年。顾安东给爷爷奶奶、父母郑重地磕头拜年，说着“爷爷奶奶过年好，身体健康！”“爸妈过年好！”长辈们则乐呵呵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纸包着的压岁钱，塞到他手里。
接着，就是走出家门，给大院里的邻居、爷爷的老战友们拜年。一路上，“过年好！”“给您拜年了！”的问候声不绝于耳。孩子们穿着新衣，口袋里塞满了糖果瓜子，追逐嬉闹。遇到相熟的小伙伴，还会互相炫耀一下自己的鞭炮和玩具。
顾安东跟着爷爷，去了几户关系最近的战友家。老人们见面，格外亲热，互相拱手拜年，回忆往昔岁月，感慨如今儿孙满堂，少不了又是一番唏嘘和畅饮。顾安东也见到了林家爷爷，两位老战友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等到拜年差不多结束，回到家里，已是下午。顾安东感觉脸颊都笑僵了，口袋里也被塞满了各种糖果花生。他靠在椅子上，听着窗外依旧零星的鞭炮声，看着家里弥漫的祥和气氛，只觉得浑身放松，所有的疲惫和一年的辛劳，仿佛都被这浓郁的年味儿冲刷干净了。
这个团圆年，过得充实、热闹，充满了亲情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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