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物质界,时间悄然流逝。
在安娜一行人于亡灵界为了骨龙而奔波冒险的五天之后,亚历克斯那辆并不起眼却异常坚固的马车在经历了长途跋涉后,车轮终于碾过了标志着法兰克福郡边界的界碑。
一进入法兰克福的地界,空气都变得不同。
这里的天气明显更冷,一种深入骨髓的湿寒取代了之前地区的干冷。
天空不是湛蓝,也不是灰暗,而是一种阴沉的冷白色,像是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尘埃,显得灰蒙蒙的,压抑而缺乏生气。
这便是法兰克福郡冬季的常态,连天空都在为这片土地曾经承载的沉重而默哀。
糖豆即便裹紧了厚厚的毛茸茸的衣裳,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并非无法使用魔法维持体温,但对于经历过苦难深知资源宝贵的她而言,那是一种奢侈的行为。
在她看来,用温暖的衣物来抵御严寒,远比消耗宝贵的魔力要性价比高得多。
她透过带着些许冰棱的车窗,好奇地打量着外面这片对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土地。
田野覆盖着薄雪,光秃秃的树木枝丫像瘦骨嶙峋的手指伸向天空,远处的村庄看起来寂静而朴素。
“这就是……先生的故乡了么?”
糖豆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敬畏,轻声问道。
“嗯,”
亚历克斯点了点头,目光同样投向窗外,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怀念,也有一丝沉重,
“只不过,这里只是法兰克福郡的最南边。而我曾经居住、长大的那个小村子,在法兰克福的最北边,靠近曾经的防线。”
他顿了顿,似乎想用轻松的语调冲淡些什么,转头看向糖豆,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还记得那个小村子叫什么名字么?糖豆?它的名字有点拗口。”
他本以为糖豆未必能记得清楚。
然而,斯普林少女却立刻自豪地挺了挺她那已经开始发育的胸脯,如同背诵诗歌般清晰而流畅地回答道:
“法兰克福郡西西迪斯镇纳布卡村! 哼哼,这可难不倒糖豆!”
她脸上洋溢着“快夸我”的表情,随后狡黠地睁开一只眼睛,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那朱红的唇瓣,意图不言自明。
亚历克斯看着她那娇憨又期待的模样,心中因接近故乡而泛起的沉重感似乎被驱散了些许。他脸上露出一丝带着宠溺的无奈笑容:
“真拿你没办法。”
他张开双臂,将少女温软的身子拥入怀抱,然后低下头,轻车熟路地覆上了那主动索吻的唇瓣,来了一番缠绵悱恻你侬我侬的拥吻。
车厢内一时间充满了温暖而甜蜜的气息,与窗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唔……”
许久,唇分。
糖豆微微喘息,白皙的脸颊染上动人的红晕,眼眸中浸了水光,充满了对眼前男人毫无保留的依恋爱慕。
而亚历克斯亦是如此,眼中满是柔情。
然而,这温情的气氛仅仅持续了不到几秒钟。
亚历克斯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柔情便如潮水般退去,迅速恢复到了日常那种沉稳、平静,甚至带有一丝锐利的状态。
“撒娇的时间结束了哦,糖豆。”
他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背,声音温和,“接下来,我们得去看看……老朋友们了。”
他的喃喃自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糖豆顺着他的目光再次望向窗外,这才注意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减速,缓缓停在了一片极其开阔的土地旁。
而这片土地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墓园。
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白色十字架,就像沉默的森林,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矗立在灰白色的天空与覆盖着薄雪的苍白大地之间。
那无数的十字架,在阴冷的天空下,构成了一幅无比肃穆、无比震撼,也无比悲壮的画面。
亚历克斯牵着糖豆的手,走下了马车。
另一辆马车上,凯瑟琳也牵着有些懵懂的莉莉安缓步而下。
伊琳娜则早已站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她收起了平日里跳脱的神情,显得异常安静。
而那两位龙女仆——米拉和茜拉——则面面相觑,精致的脸蛋上写满了困惑与一丝不安,不明白主人为何要在这个充满肃穆神圣气息的地方停留。
“这是……陵园么?”
糖豆极目远眺,那无尽的十字架之海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她沉默了许久,才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问道。
“是的,陵园。”
亚历克斯凝视着前方,表情是糖豆从未见过的肃穆,甚至带着一种深沉的哀恸。
“纪念法兰克福阵亡将士的烈士陵园。”
他抬起手,习惯性地在糖豆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动作依旧温柔。
但糖豆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透过那手掌传来的、自家丈夫身体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我们走吧,”亚历克斯的声音有些沙哑,“去瞧瞧……老朋友们。”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凯瑟琳,他的胞妹。
凯瑟琳此刻也是脸色苍白,翡翠金的眼眸中盈满了水光,但她紧紧抿着嘴唇,对着亚历克斯坚定地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几乎同时迈开了步子,朝着那陵园的入口走去,步伐沉重而一致。
两位龙女仆被要求留在原地看管马车。
至于伊琳娜,她难得地没有四处张望或者说笑,只是默默地抬起手腕,用精巧的魔导相机在陵园大门入口处的石拱门(上面似乎刻着铭文)前拍摄了一张清晰的照片,将这一刻,这个地方,永远记录下来。
然后,她抬腿,默默地跟上了亚历克斯和凯瑟琳的脚步。
陵园空气冰冷而洁净,只有风吹过十字架顶端发出的微弱呜咽声。
脚下的雪地被踩出咯吱的声响。
亚历克斯缓缓地走着,目光扫过一排排、一列列望不到尽头的十字架。
有些十字架上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有些则因为年代久远或战况激烈,只剩下一个无名的符号。
“这里……掩埋着十万法兰克福郡的英烈。”
“十万只是虚指,实际上,远不止十万。
而且,随着人族在这些曾经沦陷土地上的进一步活动和建设,每年,都还能发现新的、当年来不及妥善安葬的烈士遗骸……
然后,他们会被隆重地迁入,埋进这座属于人民英雄的永恒安眠之所。”
他停在一个看起来相对古老的十字架前,伸出手,轻轻拂去上面凝结的薄霜,露出了下面模糊的字迹。
“他们都是英雄……有些,比我年长几十岁,是我军中的前辈,像父辈一样教导我、保护我。
有些……则要比我小得多,可能刚学会握紧武器没多久,脸上还带着稚气……
他们曾经跟随我,相信我,在‘勇者’的旗帜下,为了身后的家园和亲人,奋战到最后一刻……”
他的眼眶彻底泛红,泪水在其中积蓄,这是糖豆从未看到过的先生的另一面。
那个总是沉稳、强大、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亚历克斯,此刻显得如此脆弱,如此……真实。
“每当站在这里的时候……我真希望……我真的是传说中那种无所不能的勇者。”
他说出了深埋心底的话。
“但我不是……我从来不是勇者,也不可能是勇者。”
传说里,真正的勇者刀枪不入,拥有不死的神力,单枪匹马就能将作恶的巨龙斩杀,将肆虐的魔王击败。
他不需要任何人牺牲,只需要一柄村里最好的剑、一个国王的承诺、一笔足够的盘缠,以及一个等待被拯救的、被恶龙掳走的公主……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
“可惜……那些都是骗小孩子的童话故事而已。”
打仗……从来就是要死人的。
从他十三岁替父从军开始,他的身边,便永远……永远围绕着死亡与牺牲。
老师、朋友、学生、战友……许许多多,都永眠在了这里,永眠在了类似这里的许许多多的地方……
这位士兵从随身的空间装备中取出了一个古朴的陶土坛子。
那是尼特赠予他的味道甘甜可口的青草酿。
他拔开塞子,清冽的酒香混杂着青草的芬芳逸散出来,与陵园肃穆的气息奇异交融。
亚历克斯没有选择在某个特定的墓碑前祭奠,而是捧着酒坛,沿着墓园的小径,缓慢而庄重地行走着,将坛中清澈的酒浆,均匀地、细细地播撒在覆盖着薄雪的墓园大地上。
酒液渗入雪中,融入泥土,以此敬献给每一位安息于此的英魂。
最终,他停在陵园中一个可以俯瞰大片墓区的位置。
他举起已经空了的酒坛,向着这片无言的十字架之林,向着这片他挚爱又伤痛的土地,发出了低沉而真挚的呼唤:
“老朋友们……”
“亚历克斯……来看你们了。”
话音落下,他再也无法抑制,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了束缚,从他坚毅的脸庞滑落,滴落在脚下冰冷的土地上,瞬间凝结成冰。
寒风依旧,十字架默然矗立。
晚钟奏响,为谁而鸣......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这个勇者过于纯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