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连续三月独宿永和宫的事儿，到底还是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这日康熙刚下早朝，梁九功就上前低声禀报：“皇上，太后娘娘跟前的孙嬷嬷来了，说太后请您过去说话。”
康熙脚步一顿，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他嗯了一声，没回乾清宫，直接转道去了慈宁宫。
果然，太后没绕弯子，捧着茶杯，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皇帝，你近来似乎去永和宫走动得格外勤些？”
康熙在下方椅子上坐下，神色恭敬：“皇额娘也知道，蔓萝前阵子为儿子病情操劳，身子有些亏损，儿子多去瞧瞧她。”
太后轻轻吹开茶沫，抬眼看他：“关怀妃嫔，是皇帝仁厚，可这后宫，讲究的是雨露均沾，方显帝王气度，亦是祖制，皇帝为一树而弃园林，恐非明君之道，也易惹前朝非议。”
她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敲在祖制和明君上。
康熙垂眸，掩去眼底一丝不耐，语气依旧恭顺：“皇额娘教诲的是，儿子记下了，近日政务也确实繁忙。”
“政务再忙，翻牌子的功夫总有。”太后打断他，放下茶盏，声音沉了沉，“皇帝，你是天下之主，更是爱新觉罗家的族长，后宫安稳，亦是前朝安稳的基石，莫要因一时喜好，寒了众人的心，徒惹风波。”
话说至此，已是十足的告诫。
康熙起身，躬身行礼：“儿子明白，让皇额娘操心了，儿子会斟酌。”
从慈宁宫出来，康熙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他没坐御辇，一路沉默着走回永和宫。
蔓萝正带着胤荣在院子里看新移栽的几株西府海棠，见他这个时候过来，脸上还带着薄怒，心下微转，便猜到了大概。她笑着迎上去：“皇上今儿下朝倒早？快来看看这海棠，花苞结了不少呢！”
康熙没看花，目光落在她笑吟吟的脸上，心头那股因被干涉而产生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他伸手替她拂去发梢沾上的一点飞絮，语气有些发闷：“刚从皇额娘那儿过来。”
蔓萝眼神微动，牵着胤荣的手却没松，笑容不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可是有什么吩咐？”
康熙哼了一声，揽着她的肩往殿内走，将太后的话简略说了几句，末了烦躁道：“无非又是那些老生常谈。”
进了殿，宫人奉上茶点便悄声退下。胤荣被乳母带去洗手。
蔓萝亲自将茶盏递到康熙手中，声音柔柔的：“太后娘娘是长辈，关心皇上，说的也是在理的话。”她见康熙眉头又要皱起，忙用手指轻轻按了按他的眉心，“皇上您想啊，这后宫姐妹众多，皇上若长久只在一处，难免惹人议论，平白让太后娘娘为您忧心，也让前朝那些言官有了嚼舌根的由头，岂不是因臣妾一人，让皇上徒增烦恼？”
她这番话，说得体贴又识大体，完全站在康熙和朝廷的立场上。
康熙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你就不觉得委屈？”
蔓萝顺势在他身旁坐下，靠着他手臂，仰脸笑道：“臣妾有什么好委屈的？皇上心里有臣妾，臣妾知道，这比什么都强。”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婉，带着点依赖，“只是，臣妾不愿见皇上因为护着臣妾，就去违逆太后的心意，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皇上当以社稷为重，平衡六宫亦是朝政的一部分，只要皇上心里记挂着臣妾，臣妾在永和宫等着皇上，日子一样过得舒心。”
她将自己放在了最懂事、最不让他为难的位置上。
康熙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或嫉妒，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为他着想，心头那点因太后施压而产生的逆反心理，瞬间化为了更深的怜惜和愧疚。
他的蔓萝，总是这样，不争不抢，处处替他考虑。他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朕知道了，只是委屈你了。”
蔓萝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声音闷在他衣襟里，带着笑意：“不委屈，皇上待臣妾好，臣妾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要皇上和荣儿都好，臣妾就什么都好。”
她越是这般懂事，康熙就越发觉得那些规劝雨露均沾的言语刺耳，越发觉得愧对于她。这份愧疚，让他心底那点因太后干预而暂时压下的念头，又悄然滋长起来。
“好了，不说这些了。”康熙松开她，转而问道，“荣儿呢？朕方才瞧见他手脏得很，又去哪儿淘气了？”
蔓萝见他转移话题，也从善如流，笑着唤乳母将洗干净手的胤荣带过来。
小家伙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来，扑到康熙腿上：“皇阿玛！额娘院里的花花有虫子！”
“哦？什么样的虫子？”康熙一把将他抱起，饶有兴致地问。
“绿色的，胖胖的！一动一动！”胤荣手舞足蹈地比划。
看着父子俩其乐融融的模样，蔓萝坐在一旁，唇角带着温婉的浅笑，心里一片平静。
太后的压力？她早就料到了，主动劝康熙去别人那里，看似退让，实则以退为进，康熙只会因此更觉得她委屈，更怜惜她，那份独宠的势，非但不会减弱，反而因这份懂事而更加牢固。
至于康熙会不会真去别人宫里，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她了解他，这份由愧疚和怜惜加固的偏爱，没那么容易转移，太后的规劝，恐怕只会让他更加反感，进而用另一种方式，来弥补他心中的这份亏欠。
她只需要稳坐永和宫，继续做那个最懂事、最需要他庇护的皇贵妃就好。
“额娘！皇阿玛答应下午带我去看蝌蚪！”胤荣从康熙怀里探出脑袋，兴奋地宣布。
蔓萝放下茶盏，笑容温柔：“那你要乖乖听皇阿玛的话，不许乱跑。”
“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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