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提案会上被客户骂哭时,沈牧递给我一方手帕。
>从此我收集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他用过的咖啡杯、写废的提案纸、甚至烟蒂。
>闺蜜程薇笑我疯:“他连你名字都记不住吧?”
>可当我在天台种满用他烟蒂培育的薄荷时,沈牧在楼下吻了她的额头。
>我吞下整盆薄荷叶被送进医院,醒来后烧光了三年收藏。
>火焰中,他攥住我手腕:“你种薄荷的烟蒂...是我故意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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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氧气,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空调冷气嘶嘶地吹着,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脖颈,钻进我的衬衫领口,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我熬了三个通宵做出来的提案ppt,像一张苍白的、讽刺的脸,映照着台下客户代表们一张张比屏幕更冰冷的面孔。
我站在幕布旁,手心湿滑,几乎握不住激光笔。喉咙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台下,我们公司的客户总监沈牧靠坐在椅背上,双手随意交叠在身前,那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线挺拔,线条冷硬。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幕布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尊精心雕琢却缺乏温度的大理石像。
“林晚,”市场部李总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硬生生切开了凝滞的空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烦躁,“这就是你们团队磨蹭一周交出来的东西?核心诉求呢?差异化呢?我看你们根本就没吃透客户的品牌调性!完全是一堆毫无逻辑、自说自话的垃圾!”
“垃圾”两个字,像两记沉重的耳光,狠狠扇在我的脸上。耳朵里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退潮,留下冰冷的眩晕。我张了张嘴,想辩解,想找出一点支撑自己的数据,想证明那三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并非毫无意义。可是视线扫过台下,对上客户代表们或皱眉、或冷笑、或干脆低头看手机的神情,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深处,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
巨大的羞耻感像滚烫的岩浆,瞬间淹没了所有知觉。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扭曲,幕布上精心设计的图表和文字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块。我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一丝腥甜,试图用疼痛唤醒一点理智,阻止那汹涌而来的、失控的潮水。然而,视线还是无可挽回地彻底模糊了。温热的液体迅速蓄满眼眶,决堤般涌出,顺着脸颊滚落,一滴,两滴……砸在面前冰凉的会议桌上,发出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啪嗒”声。
死寂被打破了。窃窃私语声如同细小的蚊蚋,嗡嗡地在房间里蔓延开来。我听见有人低低的嗤笑,听见李总更加不耐烦地咂嘴。我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聚光灯下,承受着所有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我慌乱地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完了,彻底完了。职业生涯,脸面,尊严……都在这一刻摔得粉碎。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极清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极淡的烟草味,毫无预兆地靠近。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指节微微凸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一方纯白色的、质地柔软的手帕,被轻轻放在了我紧攥成拳、搁在桌沿的手背上。
我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般。愕然地抬眼。
是沈牧。
他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了我身侧半步远的位置。他没有看我,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前方,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侧脸线条在会议室的顶灯下显得有些冷峻,下颌线绷紧,薄唇抿成一条没什么弧度的直线。
“会议暂停十分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清晰地传遍整个会议室,“李总,林晚,麻烦跟我出来一下。”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一句安抚。他只是丢下这句话,便径直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会议室门口。那方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手帕,像一块烙铁,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手背上,也烙进了我的心脏深处。
那一方纯白的手帕,仿佛成了我溺水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会议室的羞辱风暴在沈牧那声不容置疑的“暂停”后,被强行按下了终止键。我像个提线木偶,攥着那方还带着他体温和雪松气息的手帕,麻木地跟在李总和沈牧身后,走进了走廊尽头那间小小的休息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探究的视线。休息室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李总的怒火显然并未平息,他烦躁地踱了两步,指着我的鼻子,唾沫几乎要喷到我脸上:“林晚!你搞什么名堂!知不知道这个客户多重要?哭?你还有脸哭?方案做成这样,哭就能解决问题了?”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我刚刚结痂的羞耻心上。我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廉价的黑色高跟鞋尖,攥着手帕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死死咬着牙关,不让它们掉下来。不能再哭了,绝对不能再哭了。
“李总,消消气。”沈牧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一泓深潭,波澜不惊。他靠坐在窗边的矮柜上,长腿随意交叠,手里把玩着一支没点燃的烟。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道清晰的明暗分割线。“现在发火解决不了问题。客户那边,我去沟通。方案,”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很深,没什么情绪,却让我心头猛地一跳,“林晚,你需要多久能拿出一个像样的修改方向?”
他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尽管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细微的颤抖:“三……三天!沈总,给我三天时间!”
沈牧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那一个轻微的动作,却像一道特赦令,瞬间抽走了我身上大半的力气。李总还想说什么,被沈牧抬手制止了。
“好,就三天。林晚,你可以出去了。调整好状态。”沈牧的语气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平静。
我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压抑的休息室。直到回到自己那个堆满文件和杂物的逼仄工位,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我瘫坐在椅子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手里那方手帕,早已被我的眼泪和冷汗濡湿揉皱,却依旧散发着那股令人心悸的清冽雪松味,混合着极淡、极淡的烟草气息。
我把它紧紧贴在鼻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气息是某种神奇的药引,能抚平我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驱散那深入骨髓的羞耻和恐惧。这味道,连同他那只伸过来的、带着力量的手,和他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话语,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眩晕的安全感。
一个念头,就在这眩晕般的安全感中,疯狂地破土而出,瞬间占据了所有的思维:我要留下它。留下这个证明,证明他曾在这个我最狼狈的时刻,短暂地、施舍般地靠近过我。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生长,再也无法遏制。
它开始了。以一种隐秘而笨拙的方式。
我像一只初次偷窃的松鼠,怀着巨大的惶恐和病态的兴奋,小心翼翼地搜寻着一切与他有关的“遗迹”。
第一次得手是在茶水间。沈牧刚开完一个冗长的电话会议,神情略显疲惫地走出来,随手将桌上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白色马克杯放在水槽边的沥水架上,里面残留着浅浅一层冷掉的咖啡。他转身走向窗边,拿出烟盒,似乎想抽一支。
茶水间里没有别人。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涌上耳朵,发出擂鼓般的轰鸣。我装作去倒水,脚步虚浮地挪到水槽边。指尖触碰到那个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杯壁时,几乎要痉挛。我飞快地瞥了一眼窗边的背影,他正低头点烟,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就是现在!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抓起那个杯子,迅速塞进自己带来的帆布包里,拉上拉链。整个过程快得只有几秒钟,手心却已全是冰凉的汗。
回到工位,我躲在隔板后面,像个真正的窃贼,屏住呼吸,颤抖着双手从包里掏出那个杯子。杯壁上还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咖啡渍。我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抹了一点,放进嘴里。苦涩,冰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他的味道。那一刻,一种混杂着罪恶感和巨大满足感的战栗,瞬间席卷了全身。
有了第一次,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我的胆子在隐秘的疯狂中悄然膨胀。
公司打印机旁,散落着被揉成一团、丢弃的废纸。我装作整理文件,目光却如同雷达般精准扫描。终于,在一堆废纸里,我看到了几张写满凌乱字迹的A4纸。那笔迹,遒劲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锋芒和急促感——是沈牧的!上面是他对一些营销数据的快速演算和批注,几个潦草的关键词被用力地圈了出来。我飞快地将那几张纸拢进怀里,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撞,仿佛要跳出来。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大楼背面的吸烟区。那天加班到很晚,夜空飘着细密的雨丝。我抱着一摞文件假装路过,远远看见那个熟悉挺拔的背影倚在墙角,指间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明灭。他似乎在沉思,微微仰着头,看着被城市霓虹映成暗红色的雨幕。
烟蒂被随意地摁熄在旁边的金属垃圾桶顶盖上。他没有停留,转身走进了大楼。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也浇不熄心头的灼热。垃圾桶顶盖湿漉漉的,沾着雨水和烟灰。那截烟蒂很短,滤嘴处被他修长的手指捏得微微变形,浸了雨水,显得更加颓败。我毫不犹豫地捡起它,湿漉漉的,带着浓烈烟草味的残余。我甚至能想象出他薄唇含住它的样子,想象那烟雾是如何被他吸入肺腑,再缓缓吐出。
我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雨水和烟草的余烬混合在一起,刺激着皮肤。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巨大的满足感淹没了所有理智。我成功了。我收集到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那曾在他唇齿间停留过的东西。
我的办公桌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渐渐变成了一个秘密的圣坛。里面整齐地分类摆放着我的“圣物”:那个洗得干干净净、却再也舍不得使用的白色马克杯;那些被细心抚平褶皱、按日期排列好的写满他字迹的废纸;还有那个用透明小密封袋精心装起来的、湿漉漉的烟蒂——它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带着颓靡气息的证物。
我时常在午休无人的时候,或者加班到深夜的寂静里,小心翼翼地打开抽屉,拿出其中一件,放在掌心细细摩挲,或者放在鼻尖深深嗅闻。那上面残留的气息,那些他触碰过的痕迹,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能穿透皮肤,直抵心脏,带来一阵短暂而虚幻的慰藉,填补着那无时无刻不在蔓延的巨大空洞。每一次触碰,都像是一次隐秘的朝圣,一次饮鸩止渴的自我救赎。
时间在这种隐秘的收集和病态的沉溺中,无声地流淌。转眼,三年过去了。
又是一个加班到深夜的日子。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空调单调的送风声。我揉着发涩的眼睛,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对面那个始终整洁、带着疏离感的工位——沈牧的。他刚离开不久,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盏孤零零的台灯还亮着,投下暖黄的光晕。
“喂,晚晚!发什么呆呢?”一个带着笑意的清脆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一阵香奈儿五号的浓郁香气。程薇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空椅子上,身体亲昵地靠过来,打断了我的凝视。
程薇是我的大学室友,如今是公司公关部的红人。她今天穿了件剪裁大胆的红色连衣裙,衬得肌肤胜雪,妆容精致无瑕,整个人像一朵盛放的红玫瑰,光彩夺目。她是我在这座冰冷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我心底那个隐秘角落的人。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避开她身上过于浓烈的香气,目光闪烁地移回自己的电脑屏幕。
程薇顺着我方才的视线方向瞥了一眼沈牧空荡荡的工位,红唇勾起一个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弧度。她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熟稔的调侃:“啧,又偷看人家沈总监的空位子?晚晚,不是我说你,你这‘收藏癖’是不是该收收了?”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我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三年了,你收集他那些‘破烂’,堆满一抽屉了吧?杯子,废纸,烟屁股……我的天,上次看到你藏的那个烟蒂,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种被当众扒光的羞耻感让我恨不得立刻消失。我猛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键盘的边缘。
“他……”程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说是优越感,她晃了晃精心打理的卷发,语气轻飘飘的,“他可能连你名字都记不全吧?林晚,晚晚?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个‘那个提案做得很烂但挺爱哭的文案’?你费这些心思,图什么呢?”她优雅地抿了一口咖啡,眼神瞟向沈牧的座位方向,带着一丝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沈牧那种男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他身边来来往往的,哪个不是人精?你啊,清醒点吧,别把自己搞得像个……像个笑话。”
“笑话”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我心脏最脆弱的地方。三年前提案会上那种被剥光示众的羞耻感,伴随着沈牧递来的手帕带来的短暂温暖,排山倒海般再次袭来。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涌上的哽咽和眩晕。
程薇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色,似乎意识到话说重了,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安慰:“哎呀,我也是为你好嘛。早点认清现实,别钻牛角尖了。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何必吊死在一棵够不到的树上?”她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留下一个混合着香水和咖啡的复杂气息,“走啦,约了人宵夜,你也别熬太晚。”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音渐渐远去,办公室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空调的冷风和电脑主机低沉的嗡鸣。我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僵在椅子上。程薇的话,每一个字都在脑海里疯狂回响、放大。
“连你名字都记不全吧……”
“像个笑话……”
“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我像个卑微的拾荒者,收集着他丢弃的垃圾,从中汲取一点点虚幻的温暖,支撑着自己在这座冰冷城市里摇摇欲坠的生存。我以为那是爱,是深情,是无人理解的坚守。可在别人眼里,在程薇这样光芒万丈的人眼里,在沈牧那样高不可攀的人眼里,我是什么?
一个可笑的、执迷不悟的、收藏垃圾的疯子。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寒流,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支撑了我三年的、名为“迷恋”的支柱,在程薇轻飘飘的嘲讽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我需要一个证明。一个能证明我并非徒劳、并非疯癫的证明。一个能让我抓住点什么,不至于彻底沉没的东西。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我所有的理智。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抽屉里那个装着烟蒂的密封袋上。那个被雨水打湿过、被他唇齿触碰过的烟蒂。
天台。
午夜的寒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毫无阻碍地钻进我单薄的毛衣领口,切割着皮肤。巨大的城市在脚下铺陈开一片璀璨却冰冷的灯海,车流如同发光的细线,无声地穿梭流淌。喧嚣被隔绝在几十层楼之下,这里只有风的呼啸,以及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旷。
我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沉重的纸箱,里面是这三年来的所有“珍藏”:那个洗得发白的马克杯,一叠叠抚平了褶皱的废纸,还有那个装着烟蒂的密封袋。它们此刻沉甸甸的,像压在我心口的巨石。
我把纸箱放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小小的密封袋。烟蒂在里面,像一个蜷缩的、肮脏的标本。我撕开袋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截短小的、滤嘴部分被捏得变形的烟蒂取了出来。指尖触碰到它湿冷粗糙的表面,带着残留的烟草气味,一种混杂着恶心和奇异兴奋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
旁边,是我从花市买来的几个廉价塑料花盆和一包营养土。我蹲下身,像个最虔诚也最疯狂的园丁,将泥土倒进花盆里,动作近乎粗暴。然后,我用颤抖的手指,在每一个花盆中央挖出一个小坑。最后,郑重地,将那截承载了我所有扭曲执念的烟蒂,埋进了其中一个花盆的泥土深处。其余的几盆,则种上了普通的薄荷种子。
做完这一切,我脱力般地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围栏。寒风卷起尘土和枯叶,打在脸上。我抱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那几盆新种的泥土,仿佛它们下一秒就能破土而出,长出能证明我并非虚妄的奇迹。
时间在冰冷的煎熬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我感觉四肢都快冻僵麻木的时候,楼下隐约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鬼使神差地,我挣扎着爬起来,拖着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挪到围栏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下望去。
楼下的街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清晰地勾勒出大楼入口处的情景。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那里。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是沈牧。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他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座旁,绅士地拉开了车门。
一只踩着精致高跟鞋、纤细白皙的脚踝优雅地探出,落在地面上。紧接着,一个穿着耀眼红裙的身影轻盈地钻了出来。是程薇!
她站定,夜风吹拂着她精心打理过的卷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明媚动人的笑容。她仰起头,看着沈牧,红唇轻启,似乎在说着什么。昏黄的灯光下,她像一朵在夜色中盛放的玫瑰,娇艳欲滴。
沈牧微微低下头。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种淡淡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但接下来的一幕,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烫穿了我的灵魂!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而熟稔,轻轻拂开程薇被风吹到脸颊上的一缕发丝。然后,他的头更低了一些,温热的唇,就那么自然地、轻轻地印在了程薇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短暂,轻柔,却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亲昵。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楼下的光影,汽车的轮廓,程薇娇媚的笑容,沈牧低头的侧影……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晃动的背景板。只有那个落在程薇额头的吻,被无限放大、定格,带着刺目的光芒和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楔入我的脑海深处!
轰隆——
我仿佛听见了体内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粉碎的声音。不是支柱,是整个支撑了我三年幻梦的世界,在瞬间分崩离析,化为齑粉!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答案。
原来我视若珍宝、耗尽心力收集的那些“遗迹”,那些他丢弃的杯子、写废的纸、摁熄的烟蒂……在他眼里,甚至不如程薇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值得留恋。我的三年执念,我的卑微收集,我像个小丑一样躲在天台种下的那些可笑的“希望”……在沈牧那个轻描淡写的额吻面前,显得如此荒谬绝伦,如此不值一提!
程薇说得对。从头到尾,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自作多情的疯子!
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跟着扭曲抽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喉咙深处涌上浓重的腥甜。视线彻底模糊,滚烫的液体疯狂地涌出眼眶,瞬间被寒风吹得冰凉刺骨。我死死抓住冰冷的围栏边缘,指甲在粗糙的水泥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一头栽下这几十层的高楼。
楼下的告别已经结束。沈牧替程薇拢了拢外套,看着她走进大楼。然后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车,而是习惯性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低头点燃。一点猩红在昏暗中亮起,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依旧是那种疏离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抽着烟。那姿态,那气息,曾经是我一切疯狂迷恋的源头。而此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我已然粉碎的心。
我看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那一点猩红燃尽,他随手将烟蒂弹落在街边的下水道口,动作随意得像丢弃一粒尘埃。然后他拉开车门,发动引擎,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城市的车流,消失在灯海深处。
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和我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
我慢慢地、僵硬地转过身。目光落在脚边那几盆新栽的泥土上。那个埋着烟蒂的花盆,此刻在我眼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它象征着我这三年所有卑微的、肮脏的、徒劳的妄想。
一股无法抑制的、毁灭性的冲动,如同火山熔岩般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残存的理智。我要毁了它!毁了这一切!
我踉跄着扑到那个埋着烟蒂的花盆前。没有一丝犹豫,我伸出冰冷颤抖、沾满泥土的手,狠狠地插进冰冷的泥土里!疯狂的扒开!指甲断裂的疼痛都感觉不到。很快,指尖触到了那个湿冷粗糙的东西——那截肮脏的、可笑的烟蒂!
我把它挖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泥土和烟草残余的污垢沾满了手掌。然后,我的目光死死盯住了花盆里那些刚刚冒头的、嫩绿娇弱的薄荷幼苗——那是和烟蒂一起种下的普通薄荷,此刻却因为和那截烟蒂同处一个容器,在我扭曲的认知里,也沾染了那令人作呕的肮脏气息!
恨意和绝望彻底燃烧。我猛地俯下身,像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张开嘴,对着那盆嫩绿的薄荷苗,发疯般地撕咬下去!冰凉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叶片塞满了我的口腔,被我粗暴地嚼碎、吞咽!苦涩的汁液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喉咙,带来强烈的呕吐感,但我不管不顾,只是机械地、疯狂地啃食着!仿佛只有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才能宣泄那滔天的恨意,才能彻底“净化”掉那沾惹了他气息的污秽!
泥土、草叶的碎屑沾满了我的下巴和衣襟。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我剧烈地干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我没有停,直到把那盆里所有的嫩芽全部啃食殆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沾满口水和泥土的根茎!
“呃…呃……”我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像一摊烂泥,身体因为剧烈的呕吐和胃部痉挛而不停地抽搐。嘴里充斥着无法形容的苦涩和腥臭,意识在冰冷的绝望和生理性的痛苦中渐渐模糊、沉沦。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我看到的是头顶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浑浊不堪、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死寂,无边无际的死寂。
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像一层粘腻的薄膜,紧紧包裹着感官。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刺得刚睁开的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烧红的刀片,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胃部一阵阵钝痛,提醒着我那个疯狂夜晚的代价。
“晚晚!晚晚你醒了?老天爷!吓死我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程薇。她扑到床边,精心描画的眼妆晕开一片,脸色憔悴,紧紧抓住我冰凉的手,“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医生!医生她醒了!”
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围了过来,检查瞳孔,测血压,询问感觉。他们的话语嗡嗡作响,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像个破败的木偶,任由摆布,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片刺目的惨白。
程薇在一旁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物业保安巡楼发现她晕在天台上,身边……我的天,她吃了好多薄荷叶子!还有土!医生说她急性胃炎,还有轻微中毒……都怪我,都怪我那天晚上跟她说了那些话……”她的声音充满了后怕和自责。
薄荷叶子……土……
那些冰冷的、苦涩的、带着泥土腥气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天台的寒风,楼下的吻,那截肮脏的烟蒂,我发疯般啃食泥土和草叶的疯狂……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我猛地侧过身,对着床边的垃圾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点酸涩的胆汁。
程薇吓得脸色更白,手忙脚乱地帮我拍背,递水漱口。护士赶紧按住我,注射了镇静止吐的药物。
冰冷的液体流入血管,躁动痉挛的胃和混乱的神经似乎被强行安抚下去。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感席卷而来。我重新躺下,闭上眼睛,隔绝了程薇担忧的絮叨和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惨白。
程薇守了我两天。她小心翼翼地说话,买来清淡的粥,试图喂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担忧和愧疚。
“晚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我不知道你会这样……”她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声音哽咽,“沈牧他……我们只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你快点好起来,别吓我了……”
沈牧。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在我麻木的心上。我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把自己的手从她温暖的手掌里抽了出来。
程薇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言的尴尬和沉重。她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替我掖了掖被角。
第三天,医生宣布我可以出院了,但需要静养。程薇执意要送我回我那间狭小、堆满了杂物和……收藏品的出租屋。
打开门,一股沉闷的、混杂着旧纸张、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过去”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照进来,光柱里尘埃飞舞。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落在那张靠墙的书桌——那个带锁的抽屉上。
程薇也看到了。她的脚步顿住,脸上的担忧瞬间被一种复杂的神情取代,混合着尴尬、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大概想起了抽屉里那些被我认为是珍宝、在她眼里却是“破烂”甚至“恐怖”的东西。
“晚晚……”她犹豫着开口,声音干涩,“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帮你收拾收拾?或者……我帮你处理掉一些……没用的东西?”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那个抽屉。
“不用了。”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绕过她,径直走到书桌前。钥匙一直藏在我枕套里。我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锁开了。
我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磕碰的马克杯;用透明文件夹仔细装好、按日期排列的一叠叠写满他字迹的废纸;那个小小的、装着烟蒂的密封袋,像一枚耻辱的勋章,静静地躺在角落……三年时光的重量,就浓缩在这方寸之间。它们曾是我赖以呼吸的空气,是我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堡垒。
而现在,它们只散发着腐朽和绝望的气息,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愚蠢和卑贱。
我弯下腰,沉默地将抽屉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丢进旁边一个空的、巨大的硬纸箱里。动作机械,没有一丝留恋。马克杯落在纸箱底,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纸张摩擦着发出簌簌的声音。那个密封袋,我捏在指尖停顿了一秒,指尖能感受到里面烟蒂的硬度和形状,然后,也轻轻地、随意地丢了进去。
程薇站在门口,看着我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从担忧变成了震惊,然后是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安。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发出,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我丢进箱子的不是物品,而是某种具有污染性的、危险的东西。
直到抽屉彻底空了。我直起身,抱起那个沉甸甸的纸箱,感觉像是抱起了自己那具早已腐朽的灵魂。纸箱的边缘硌着我的手臂。
“晚晚,你……你要干嘛?”程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有回答。抱着箱子,沉默地走出房门,走向楼顶天台。程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来,脚步带着迟疑。
天台的景象和三日前并无不同。寒风依旧凛冽,城市在脚下铺展。唯一的变化,是角落里那几盆薄荷。埋着烟蒂的那一盆,被我啃食过的幼苗早已彻底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泥土。旁边几盆普通的薄荷,倒是在寒风中顽强地挺立着,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
我抱着纸箱,径直走到天台中央最空旷的地方。放下箱子。然后,在程薇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那是我在便利店买薄荷种子时顺手买的。
“晚晚!你疯了吗!”程薇终于意识到了我要做什么,失声尖叫起来,惊恐地想要冲过来阻止,“你冷静点!别做傻事!”
我没有看她。目光只落在眼前的纸箱上。打火机冰冷的金属外壳抵着指尖。我用力一按。
“咔嚓——”
一簇小小的、跳跃的橘黄色火苗,在寒风中顽强地亮了起来,像一只诡谲的眼睛。
风很大,火苗被吹得剧烈摇晃,几乎要熄灭。我伸出手臂,尽可能地用身体挡住风,另一只手颤抖着,将那簇微弱的火苗,凑近了纸箱边缘一张裸露出来的、写满他潦草字迹的废纸。
纸张的边缘,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卷曲、发黑,然后,猛地窜起一簇贪婪的火舌!火舌迅速舔舐着周围的纸张,发出欢快的、噼啪的燃烧声!浓烟带着旧纸燃烧特有的焦糊味,还有马克杯塑料部件被烧熔的刺鼻气味,升腾而起,被风吹得四散。
火势蔓延得很快,贪婪地吞噬着箱子里的一切。那些承载了我三年隐秘爱恋、卑微期盼和巨大痛苦的“圣物”,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化为灰烬。跳动的火光映在我脸上,带来灼热的温度,但我的身体却像浸泡在冰水里,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程薇站在几步开外,脸色惨白如纸,一只手死死捂住嘴,惊恐地看着燃烧的纸箱,看着火焰映照下我那张毫无表情、如同鬼魅般的脸。她不敢靠近,只是不停地喃喃:“疯了……你真是疯了……”
火焰越烧越旺,纸箱很快被烧穿了一个大洞。那个白色的马克杯在火中滚动,杯壁上公司的Logo迅速焦黑碳化。那一叠叠的纸张化为飞舞的黑色灰蝶。那个小小的密封袋瞬间熔化了,里面的烟蒂在火焰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腾起一小股更黑的烟,随即彻底消失不见。
看着那截烟蒂化为乌有,心脏深处某个地方,仿佛也随之彻底寂灭。结束了。这场漫长、扭曲、自我折磨的独角戏,终于可以落幕了。
就在火焰即将吞噬掉最后一点残骸,浓烟滚滚升腾之际,天台入口处猛地传来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入口处的光线,像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暴,猛地冲了进来!是沈牧!
他显然是一路跑上来的,呼吸急促,深灰色大衣的衣角被风吹得扬起,额发也有些凌乱。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带着疏离感的脸上,此刻竟清晰地布满了惊怒!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扫过燃烧的纸箱,扫过站在一旁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程薇,最后,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那张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只剩下空洞和灰烬的脸。
他的眼神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痛楚?那是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神情。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度,穿透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呼啸的风声,重重砸在我的耳膜上。
我僵硬地、缓缓地转过头,空洞的目光对上他灼人的视线。火光在我们之间跳跃,浓烟扭曲了空气。
他没有看那燃烧的箱子,也没有看程薇,只是一步一步,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踏碎冰面的气势,径直向我走来。天台的风卷起他大衣的下摆,也卷起燃烧的灰烬,像一场黑色的雪。
在我面前一步之遥,他猛地停下。下一秒,一只带着滚烫温度、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铁钳般狠狠攥住了我冰冷僵硬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攥得我腕骨生疼,仿佛要捏碎一般。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他掌心灼人的温度和他无法抑制的、微微的颤抖。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禁锢和那陌生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眼神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空洞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目光的炙烤。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胸膛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着。那双深邃的眼底,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愤怒、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穿透我灵魂的审视。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
几秒钟死寂的对峙,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声在耳边呼啸。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种毁灭性的力量,重重砸进我死寂的世界:
“你种薄荷的烟蒂……”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又猛地收紧了几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清晰地传递上来。
“……是我故意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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