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后颈衣领为人提着,四肢悬空,动弹不得。
他初时张口欲呼,然烈风贯入,声音尽数堵在喉中,只发出几声“呜呜”闷响。
他骇得闭目不敢再看,只觉此番必死无疑,这女妖定要将他带回洞府,生吞活剥。
脑中一时是邻家小芳的背影,一时又是王二麻子那具干尸,诸般景象纷至沓来。
红裳仙子见他抖如筛糠,咯咯一笑,道:“小郎君,莫要乱动,这万丈高空,若是摔了下去,可就成一滩肉泥了。”
也不知飞了多久,风声忽止,提着后领的力道一松,陈默身子下沉,双足已然着地。
那地面坚实平滑,并非乡间泥土。
他双腿早已酸麻,又兼惊惧,立足未稳,便即坐倒。
胸中翻江倒海,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将腹中秽物尽数吐了出来。
他伏地干呕半晌,稍稍定神,听得那女子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这才飞了多远?”
陈默不敢抬头,只悄悄掀起眼皮,朝四周一瞟,登时便呆住了。
所处之地,竟是一片无垠广场,脚下尽以白玉铺就,光洁如镜,映出天光云影。
他伸手一触,只觉细腻冰凉,生平从未见过这等宝物,便是镇上张员外那块传家玉佩较之也不及其万一。
广场尽头,一座青黑牌坊冲天而起,高耸入云,不知其顶。
四根合抱巨柱上刻满了人像,喜怒哀乐,栩栩如生,宛然便是人间百态。
牌坊正中悬一横匾,上书三个朱红大字,笔法狂放,那朱红浓艳如血,望之生畏。
牌坊之后,只见云海浩瀚,千百座山峰竟悬于其上。
有的奇峰如剑,直指青天;有的山峦之上,殿宇连绵,飞檐斗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恍若仙宫。
偶有仙鹤自云中飞出,发出一两声长鸣,其声清越,响彻云霄。
山峰之间,时有各色长虹掠过,往来如电。
陈默看得分明,那一道道长虹之中,皆是御剑飞行的仙人,脚踏飞剑,或驾法宝,在这云海浮山间自在遨游,好不逍遥。
陈默自小长于乡野,何曾见过这等景象?
他素以为卧牛镇那三丈高的城墙便是天下至高之物,此刻一比,方知自己见识何其浅薄。
“看够了没有?”一个不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将陈默自那仙境奇景中惊醒过来。
他浑身一颤,那彻骨的恐惧复又涌上,慌忙垂下头去,只死死盯着脚尖前那片白玉地。
他这才察觉,那红裳仙子正俏立身旁,目光落在他身前那摊呕吐物上,眉头便紧紧蹙了起来。
“晦气。”她低声自语一句,抬起右手,朝着地上那摊秽物遥遥一点。
陈默只觉眼前一花,凭空便生出一簇豆大红焰落在那污物之上。
只听“呼”的一声轻响,火焰遇秽则涨,顷刻间便将那一片狼藉烧得干干净净,竟是连半点痕迹也未留下,地面复又光洁如初。
陈默的嘴巴张得老大,他怔怔瞧着那空无一物的地面,又抬头望了望那女子依旧洁白无瑕的指尖,心中翻江倒海。
乡间生火,需得火石火镰敲击半天,再小心引燃火绒,方能得一小簇火苗。
这女子随手一点,便能凭空生火,还将事物烧得连灰也不剩!
红裳仙子看也不看地上呆若木鸡的陈默,又伸手一把揪住他后颈衣领,将他从地上生生提了起来,便如乡人拖着一条死狗,径直朝那座青黑牌坊行去。
这白玉广场之上,并非空无一人。
陈默被拖行之时,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只见人影往来不绝,皆是些衣饰华美的青年男女,一个个气度不凡。
有的白衣负剑,神情冷峻;有的彩衣宫装,环佩叮当。
他们往来之法亦是各异,有足踏飞剑,离地三尺,悄然滑行;有坐于硕大红皮葫芦之上,优哉游哉;更有骑乘奇珍异兽者,形如猛虎而肋生双翼,状似仙鹿而头长独角,皆散发出迫人气息。
这些人无不神情倨傲,目不斜视,行走间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气派。
他们偶见提着陈默的红裳仙子,多会远远驻足,略一点头,口中恭敬称一声“红裳师姐”或“师叔”。
然目光一扫过被她拖在身后的陈默,那眼神便立时换作毫不掩饰的鄙夷。
陈默感受着那些利箭般的目光,头埋得更低,恨不能在这玉石地上寻个地缝钻进去。
他身上这件打了数个补丁的粗布衣裳,在一众仙人之间实是刺眼之至。
穿过那座巨坊,红裳仙子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形便再次拔地而起,携着陈默飞上了一座较低的山峰。
峰顶乃是一片被人削平的巨大平台,边缘云雾翻滚,下临万丈深渊。
此刻,平台之上已聚了不少人。
陈默粗略一扫,只见十数个与红裳仙子一般的成年男女,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语。
平台另一侧,则站着几十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童。
红裳仙子甫一落地,看也不看,便将他随手往前一扔。
陈默“哎哟”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恰好摔在那群孩童脚边。
他身上那股汗臭、泥土与牲口棚混杂的气味,立时引得人人侧目。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好臭!一股牛粪味儿!”一个身穿宝蓝锦袍的小胖子最先叫嚷起来,夸张地捏住鼻子,嫌恶地连退两步。
他这一嚷,众孩童的目光尽皆聚了过来。
另一个头戴嵌宝金冠,状似王孙公子的男孩更是朝他啐了一口,骂道:“脏东西,滚远些,莫弄脏了小爷的袍子!”
周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哄笑。
陈默被这阵仗吓得缩了缩脖子,一言不敢发。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默默退到人群最外围,寻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背靠一块山石坐下,竭力想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他心里又怕又委屈,不由得想起爹娘,想起家中那头温顺的老黄牛,眼圈一红,泪水便在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硬是没让它掉下来。
他偷偷打量那群孩童,心中更是自惭形秽。
那些孩子,无论男女,无不衣着光鲜,与他判若云泥。
那骂人的小胖子,身上蓝绸袍子在日光下隐有流光,腰间一块碧绿玉佩,便知是富贵人家。
那头戴金冠的小公子,更是气势逼人,身旁还立着两个同样衣着不凡的跟班。
其余孩童也多是衣衫整洁,眉宇间透着一股乡下孩子所无的机灵聪慧。
更有几个女娃,小小年纪,竟已学着大人模样,眉心点了朱砂,脸上敷了香粉,瞧人时怯生生的,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与村里那些疯丫头截然不同。
陈默紧紧抱住双膝,将头深埋其间,只盼这一切是场噩梦,盼着能立时醒来。
他但愿一睁眼,自己仍躺在卧牛山南边的山坡上,日头暖暖,老黄牛甩着尾巴,在旁悠闲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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