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陈默辗转反侧,未曾合眼。
他心中反复思量,爹曾言,庄稼皆有一口气,气在,便不可逼迫太紧,须给其喘息时辰。
这肉灵芝既以肥水浇灌,想来比寻常作物更易存活。
可此物毕竟非卧牛村的瓜苗,而是仙家宝物,自人头骨长出的邪门东西。
乡野土法,于此仙家灵植,究竟是否管用?
他实无半分把握。
成,则为登天之始;败,则刘管事那句“用命来偿”,绝非戏言。
他紧攥手中木牌,粗糙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这股疼意,反倒令他纷乱心绪定了下来。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是龙是蛇,便看天明。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主殿晨钟响彻山谷,天色自墨黑转为鱼肚白。
陈默一跃而起,径直冲出屋子。
山间雾重,他一口气奔至回春园那片新辟的苗圃前。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昨日那株嫩芽所在,也顾不得地上泥泞,双膝一软便蹲了下来。
他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停跳,双眼圆睁,借朦胧晨光死死盯着眼前。
只见那小小土堆上,一株纤弱嫩芽静静而立。
昨日尚萎靡发黑的茎秆,此刻竟已重新挺直,虽仍瘦弱,却透出一股顽强。
原先蔫搭搭的两片叶子也已舒展,叶片顶端,更抽出一点崭新的、嫩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新绿。
那一点新绿在晨光下,宛若美玉,散着微光,满是生机。
昨日那股腐败腥臭,已荡然无存,代之以雨后青草般的清新气息。
活了!
陈默心头一股狂喜直冲顶门,浑身血液霎时沸腾。
他激动得嘴唇哆嗦,几欲放声长啸,却又死死用手捂住嘴,唯恐惊扰了这桩奇迹。
他伸出颤抖手指,想去触摸那片新绿,指尖到了半空,却又生生停住,生怕自己手重,伤了这比金子还贵重的东西。
他赌对了!
卧牛村的土法子,竟真救活了这仙家灵植!
正自痴看,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默心中一凛,忙起身回头,只见刘管事正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走来。
刘管事今日亦起得极早,只是那双三角眼下挂着两圈乌黑,显是昨夜也未睡好。
他走到近前,并未看陈默,目光径直落在那株嫩芽上。
当他看清嫩芽模样,那张僵硬面孔上的神情骤然一变,脚步顿住,双眼微睁,眼中先是闪过难以置信,随即化作毫不掩饰的狂喜。
“活了……当真活了!”他口中喃喃。
他快步上前,也学陈默的样子蹲下身,绕着嫩芽仔仔细细看了两圈,鼻翼翕动,口中啧啧称奇,仿佛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过了半晌,他方缓缓站起,转过头,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陈默。
那目光多了一丝考量,仿佛工匠在打量一件刚发现用途的器具。
“小子,你叫陈默,是也不是?”刘管事开口。
“是,小的陈默。”陈默赶忙躬身应道。
“好,你很不错。”刘管事点头,忽然伸手,重重拍了拍陈默肩膀,力道不轻,拍得他身子一晃,语气里却带上显而易见的赞许,“从今日起,这片新育的苗圃,便交由你专门照看。伺候得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多谢刘管事栽培!小的定不辱命!”陈默只觉一股热血上涌,连连躬身。
自此,陈默在回春园的日子,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劈柴、挑水、推磨、清扫茅厕,这些苦差都与他再无干系。
他的差事,变成了专门照看这片被刘管事看重点不过二分地大小的肉灵芝幼苗圃。
这活计清闲,责任却重了千百倍。
这些幼苗,每一株都珍贵异常,出了半点差错,他依然担当不起。
刘管事待他也大不相同。
他每日的基础贡献点,从五点涨到十点,已是杂役中最高。
不仅如此,每隔三五日,刘管事巡视苗圃,若见幼苗长势喜人,便会面无表情地掏出身份令牌,在陈默的木牌上轻轻一划,额外赏他三五点。
陈默差事一变,境遇天渊。
旁人依旧苦役缠身,筋疲力竭,所得不过三五点贡献,尚恐被寻故克扣。
他却只管照看苗圃,贡献点日进十余,管事另有赏赐,在众杂役中直如鹤立鸡群,自是招来无数妒恨。
尤以一小胖子为最,素来自视甚高,见此乡野小子一步登天,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机缘,心中恨意渐生。
这日午后,陈默奉命离园,往后山取“山泉土”。
那小胖子在暗处窥伺已久,见他提桶走远,一双小眼中凶光闪过,便蹑足溜入竹篱笆围起的苗圃。
圃中数十株幼苗,经陈默照料,已是青翠欲滴。
他瞧着,心中妒火更旺,脸上现出狞笑,抬起肥脚,便要对准最近一株狠狠踩下。
脚未落地,后领陡然一紧,一股巨力竟将他肥硕身躯生生提起。
他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艰难回头,正对上刘管事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一双三角眼射出骇人凶光,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好个贼胆的肥猪!竟敢动我的宝贝!”刘管事气得须发皆张,另一手扬起,便是“啪啪”两个结实耳光,抽得小胖子眼冒金星,两颊登时高高肿起。
“管事饶命!不是我!是陈默……是他让我来瞧瞧的!”小胖子吓得语无伦次,胡乱攀咬。
“还敢巧言令色!”刘管事哪会信他鬼话,单手提着他,如提一只小鸡,大步拖至园中空地,对着闻声赶来的杂役喝道:“去,取浸了盐水的牛皮鞭来!”
有杂役战战兢兢捧来乌黑长鞭,刘管事一把夺过,对着所有围观众人厉声道:“尔等都给我看清楚了!此獠心怀不轨,意图毁我灵苗,罪无可恕!今日便以此为戒,谁再敢动歪心思,下场比他还惨!”
说罢,他抡起长鞭,对着瘫软在地的小胖子狠狠抽下。
鞭声破空,惨嚎顿起。
足足二十鞭抽完,小胖子已是声息微弱。
刘管事掷下鞭子,指着地上之人,冷冷宣布:“从今日起,扣他一半饭食!罚去清扫后山所有粪坑!何时掏尽,何时再回!”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后山粪坑秽气熏天,此罚比当场打死更折磨人。
此时,陈默恰提着两桶山泉土归来。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却无半点波澜。
原来,他早料到会有人前来生事,每次离去,都会在圃外悄悄撒上一圈“踏香草”的草籽。
此草籽无味,可一旦被人踩破,便会迸发出一股极其细微的幽香。
常人无从察觉,却瞒不过他这自幼与草木为伴、嗅觉异于常人的鼻子。
方才他一回园中,便闻到那股熟悉的香气,立时心知有异。
他不动声色,放下木桶,未去苗圃,而是径直绕道寻了刘管事,只禀称自己心神不宁,感觉苗圃似有异动,恐有宵小觊觎,自己人微言轻,不敢擅自处置,恳请管事亲自前去查看。
刘管事爱苗如命,闻言自是雷厉风行,这才将小胖子人赃俱获。
经此一事,陈默心中愈发明澈。
在此等吃人的地方,光会埋头苦干,是远远不够的。
唯有善用脑子,懂得借势,借来规矩的势,借来上位者的势,用他们的刀,去斩那些与你为敌之人,方是自保求存的上策。
小胖子的下场,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其他杂役心中大部分的嫉妒之火。再无人敢明目张胆地来找陈默的麻烦。
他靠着勤劳、谨慎与心计,总算是在这回春园中,牢牢站稳了脚跟。
春去夏来,三个月悄然而逝。
这日傍晚,陈默做完活计,回到屋子。
他盘膝坐于石床,从怀中摸出那块身份木牌。
木牌背面,光点一闪,一行朱红数字清晰浮现——六百。
看着这个数字,陈默呼吸一滞,随即如擂鼓般狂跳起来。
六百点贡献点!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狭小窗户,望向远处。
群山深处,晚霞余晖之中,有一座白色高塔,如擎天玉柱,直插云霄。
那便是玉骨楼。
那座高高在上的宝塔,那里面藏着的、能够改变他五行废根命运的仙家功法,仿佛正在隔着遥远山峦对他发出无声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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