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返身,重回那角落。
此地空寂无人,书架蒙尘。
然于他眼中,那佝偻老者身影宛在,一句句冷言质问,言犹在耳。
他心下雪亮,若非老者一枚识字简,他今日入此楼,便是睁眼瞎子,纵有万卷宝典,亦是枉然。
此等再造深恩,岂可不谢。
他整了整身上破烂的杂役服,双膝一软,对着空处端正跪下。
“老前辈在上,弟子陈默,已求得功法。”他字字清晰,“前辈点化深恩,传道大德,陈默永世不忘,再拜叩谢。”
言罢,俯身叩首,额头触地,咚然一响。
此一叩,谢传道授业,令他得窥门径。
他抬身,复又叩下。
此二叩,谢当头棒喝,使他心志弥坚。
他再抬身,毫不迟疑,叩下第三个响头。
此三叩,立他陈默心誓,恩仇必报,泾渭分明。
三叩首罢,额角红肿,胸中郁结之气却一扫而空,念头豁然通达。
他起身,将那枚玉简珍重贴胸藏好。
此物虽冰凉,却激得他心头火热。
此番再无逗留,转身大步而出。
来时仓皇自卑,去时虽身无长物,步履却沉稳,腰背亦挺直三分。
他心下明了,来时空有五百贡献,不过无根之萍;如今玉简在怀,方是安身立命的根基。
行出玉骨楼,沿山道而下。
路上仙气缭绕,亭台隐现。不时有宗门弟子三两成群,衣袂飘飘,谈笑而过。
来时见此,他唯有艳羡自惭。
此刻再见,自卑之心已去,代之以一片沉静。
他已得入场之份,从此是龙是虫,各凭手段矣。
正行间,身后两名内门弟子快步赶上,其中一人肩头重重撞来,陈默立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瞎了你的狗眼!走路不长眼睛么?”那撞人弟子斥道,他一身月白锦袍,面带傲色。
另一人冷笑:“区区一个杂役,也敢挡我等的道?还不快滚开!”
陈默稳住身形,将头一低,拱手道:“是弟子鲁莽,惊扰了两位师兄,还望恕罪。”
说罢,躬身退至路旁,将道让出。
那锦袍弟子哼了一声,与同伴扬长而去,浑似方才只踩了一块碍事的石子。
陈默待他们走远,方缓缓起身,抬起头来。
他望着二人背影,眸中无怒无怨。
他继续前行,不多时,路过那座通体赤红、风格妖异的宫殿。
殿内隐有丝竹浪笑,暖香袭人,勾人心魄。
陈默脚步微顿,忆起翠儿那张面孔。
或许此刻,她便在那殿中某处,于她口中那位“王师兄”身下婉转承欢,换取庇护。
然他心中,已不起一丝波澜。
既不恨,亦不怜。
世人各有其道。
她择了她的路,而他,也择了他的路。
道不同,不相为谋。
自那夜起,便已是殊途,从此山高水远,再无相干。
他收回目光,不再多看那绛云霄房一眼,脚下却已加紧。
念及回春园刘管事那张刻薄的脸,他心头一凛,步履更疾。
下山的路,似比上山时短了许多。
未几,山道两旁景致渐趋荒芜,仙家灵气消散,代之以一股秽物草渣混杂的恶臭扑鼻而来。
回春园到了。
往日只觉此地如牢笼地狱,今日重归,心境却大不相同。
园门前,两个守卫斜倚石墩打盹,正是前番勒索他的那二人。
陈默脚步声将他们惊醒,一人揉着眼,看清来人,脸上登时露出促狭笑意。
“哟,这不是陈默小子么?回来了?”那守卫懒洋洋道,“如何?玉骨楼的仙家功法,可曾开了眼界?”
另一人尖声附和,阴阳怪气:“可不是!闻着仙气儿没有?小子,换回何等宝贝,拿出来让哥哥们开开眼!若能孝敬一二,咱们也沾沾光。”
陈默面无表情,默然不语,只走到门前,自怀中取出身份铁牌与出入令牌,一并递了过去。
那守卫见他这般模样,自觉无趣,撇嘴抓过牌子,草草一验,便不情不愿起身,将沉重门闩拉开一道窄缝,仅容一人通过。
“滚进去罢,丧家之犬。”说罢,将牌子丢还给他。
陈默默默接过,依旧不发一言,躬身自那狭窄门缝中钻了进去。
身后传来肆无忌惮的嘲笑。
“瞧他那熊样,怕是把贡献点都换了本屁用没有的垃圾功法!”
“哈哈哈,我看也是!就他这贱骨头,还想修仙?做梦去罢!”
陈默充耳不闻。
他早已晓得,与这等人做口舌之争,乃世间最愚蠢无谓之事。
他快步穿过泥泞秽地。
沿途杂役往来,个个形容枯槁,神情麻木,便如行尸走肉。
见了他,也只漠然一瞥,复又低头做那无尽苦役。
他先去向刘管事销了假,随即回到自己那间位于角落的石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闪身而入,立时反手关门,再以一根粗木杠死死抵住。
屋中霎时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陈默却不点灯,凭着记忆摸索到石床坐下。
而后,他双手自怀中,无比郑重地捧出那枚冰凉玉简。
此物虽冷,在他掌中,却似一团烈火,一盏明灯。
这,便是他的光。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合欢宗血色修仙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