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央,陈默辗转反侧,心神激荡,毫无睡意。
及至天际现出鱼肚之白,一线灰光自门缝透入,他方长吁一口浊气。虽一夜未眠,精神却反觉清明,双目神光湛然。
他自石床爬下,走到屋角瓦罐边,舀起一瓢冷水浇在脸上,刺骨冰凉,脑中陡然一清。
伸手入怀,摸到那身份牌,入手沉甸甸。
昨日用去大半积蓄,如今只余一点贡献点。
一点贡献点,连一顿饱饭都换不来。念及生计,他眉头一锁,暗忖不出三日,便要断炊。
然则念头甫起,又自推翻。
错了!我已非昨日凡夫!
宗门规矩,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凡杂役弟子,一旦引气入体,便可晋为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
他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做了外门弟子,便再不必去掏那臭气熏天的粪坑,再不必去清理血肉模糊的兽尸,再不必日日看那刘管事的嘴脸,更不必每月被他平白敲诈去五十点血汗!
念及刘管事那张肥腻的脸,陈默双拳不由攥紧。
不成!须得立刻去认证!
他打定主意,理了理破旧衣衫,拉开石门,大步走了出去。
清晨的杂役区,死气沉沉。
左邻右舍的石屋中,一个个少年杂役睡眼惺忪地走出,人人脸上都挂着麻木与疲惫,有如行尸走肉。
陈默混迹其间,步履却比旁人迅疾许多。
他穿过熟悉的巷道,径直朝着杂役区的总管事处行去。
那地方还要往东走半里路,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书三个红漆大字——杂役司。
这里,才是掌管所有杂役户籍、发放工钱的所在。
陈默立在门口,望着那三个字,百感交集。
他曾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能脱离此地,未曾想,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抬脚迈入。
屋中光线昏暗,霉味与墨气混杂。
一张宽大木桌后,一个山羊胡子老头儿正伏案酣睡,口水顺着胡须滴落。
此人便是杂役司总管事,姓李,据说在此处已混了三十年。
陈默见他睡得正沉,不敢高声,只得上前两步,小声唤道:“李管事。”
那老者动也未动。
陈默只得又提高声音:“李管事?”
李管事这才不耐烦地哼唧两声,缓缓抬头,一双睡眼惺忪,满是眼屎,浑浊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粗声粗气问道:“何事?大清早扰人清梦!领工钱未到时辰。若是报死,牌子扔去右边架上,自行记下名姓死因,莫来烦我。”
他言语之间,仿佛死人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陈默心中一紧,仍鼓起勇气,躬身道:“回李管事,弟子……并非来登记死人。”
“不是死人?”李管事掏了掏耳朵,愈发不耐,“那是何事?莫非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外门师兄师姐?此事我懒得理会!”
“也不是。”陈默摇了摇头,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弟子是来……认证修为的。”
“认证修为?”
李管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前仰后合,桌子嗡嗡作响。
他指着陈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一个杂役?有何修为可证?是证你一日能多掏一筐粪,还是能多扛一具尸?小子,莫不是睡糊涂了,在此处胡言乱语?速速滚开,别耽误老子睡觉!”
陈默默然不语,任由他嘲笑,脸上神情不变。
他知晓,在此等人面前,口舌之争最是无用。
待到李管事笑声渐歇,他才缓缓开口。
“李管事,弟子……引气入体了。”
此言一出,满屋嘲弄笑声,戛然而止。
李管事脸上神情,恰似凝住了一般。
他缓缓抬起半个身子,一双浊眼陡然射出精光,死死盯住陈默,声音干涩:“你说什么?”
陈默迎着他目光,不闪不避,一字一句道:“弟子陈默,昨夜侥幸,引气入体。”
言罢,他心念微动,凝神运气,将丹田那缕微末真气,小心翼翼引至指尖。
他食指之上,倏地亮起一点米粒大小的粉色微光。
此光虽弱,在昏暗屋中,却也分外醒目。
这微光落入李管事眼中,不啻平地起雷。
他一双眼珠几乎迸出眶来,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桌上笔砚叮当作响,险些被他掀翻在地。
“真气!”
他三步并作两步抢至陈默身前,一把抓住他右手,捏得陈默骨节生疼。
他将那根手指翻来覆去地看,口中兀自喃喃:“当真是真气……当真是真气!”
看了半晌,他猛地抬头,声音已然发颤:“你……你叫何名?是哪个园子的?”
“弟子陈默,属回春园。”陈默忍痛答道。
“回春园……陈默……”李管事喃喃自语,脸上惊愕渐化为狂喜,连声道:“好,好,好!天大的好事!咱们杂役司,多少年没出过这等人物了!”
他瞧着陈默,眼神大变,再非看一只蝼蚁,倒像在看一座金山。
宗门规矩,杂役弟子自行引气入体,发现上报的管事,可得宗门重赏!
这对他一个修为停滞多年的老朽而言,不啻天降横财。
一念及此,李管事猛地松手,一把拉过自己那张油光大椅,不由分说便将陈默按了下去,自己反倒搓着手,局促立于一旁,满脸堆笑道:“陈师弟,快请坐,快请坐!”
陈默何曾受过这般礼遇,急忙起身道:“李管事,万万不可,弟子站着便是。”
“哎!使得,使得!”李管事又将他按回椅中,笑道:“还叫什么管事?太也生分!今后你我便是同门师兄弟,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李师兄即可!”
陈默见他态度前后判若两人,却也不好再推,只得依言坐了。
李管事见状更喜,转身从墙角柜中取出一只黑漆木盒,小心翼翼捧出,置于桌上。
打开盒盖,内中铺着黄绸,静卧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水晶球。
“陈师弟,劳烦将手放上。”
陈默依言将右手放上,只觉一片冰凉。
“将真气注入其中。”李管事在一旁指点。
陈默深吸一口气,依法施为。
那缕真气一入水晶球,原本漆黑的球体之内,立时亮起一团粉色光晕,流转不休,煞是奇异。
“成了!”李管事一拍大腿,激动难抑,“光华内敛,精纯无比!好小子,资质比师兄我当年可强太多了!”
他提笔便在一张崭新文书上奋笔疾书,口中兀自赞道:“了不得,真是了不得!杂役司,陈默,自行引气入体……哈哈,这下咱们杂役司,总算能在宗门里露一回脸了!”
写罢,他又摸出印章,哈了口气,重重盖了下去。
办妥文书,李管事如释重负。
他又从另一抽屉取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青灰道袍,与一枚通体洁白的玉牌,一并递予陈默。
“陈师弟,”李管事满面春风,“此乃外门弟子的服饰与身份牌,你且收好。按宗门规矩,凡杂役弟子晋升,宗门一次奖赏五百贡献点,为兄已给你存入这新牌子里了。”
五百点!
陈默接过那沉甸甸的道袍与温润的玉牌,心头狂跳。
昨日囊中空空,今日却身家陡增,这仙凡之别,当真是一步登天。
李管事话锋一转,忽从怀中摸出一只钱囊,沉甸甸的,不由分说塞入陈默手中,压低声音道:“陈师弟,此乃为兄一点心意,聊作贺礼。内有一百功点交易牌,初入外门,人情来往,处处用得着,万勿推辞。”
陈默掂了掂那钱囊,再瞧李管事那副前倨后恭的嘴脸,心中雪亮。
世间人情,原来如此。
他不再推拒,将钱囊收入怀中,对李管事深深一揖,道:“多谢李师兄厚赐。”
李管事见他收下,喜得一双眼眯成了线,连连摆手道:“自家兄弟,何须客气!”
他心中更是得意,暗忖此子日后定非池中之物,今日这点人情,正是百利无一害的善缘。
随即又道:“对了,师弟如今既入外门,回春园那等腌臢之地便不必再回去了。外门弟子居于听风谷,虽亦是石屋独住,然灵气充裕,远非杂役处可比。你持此玉牌,径去听风谷管事处登名即可。”
陈默默记于心,颔首称是。
他也不避讳,当着李管事之面,将身上那件破旧杂役服脱下,换上崭新的青灰道袍。
新袍上身,人也为之一振,宛若新生。
他向李管事一拱手,道:“多谢师兄指点。事已完备,师弟尚需回回春园收拾些旧物,便先行告辞。”
“应当,应当!师弟自去便是!”李管事满面春风,亲送至门外,又重重拍了拍他肩头,热切道:“陈师弟,日后但凡遇上难处,只管来杂役司寻我。为兄但能出力,绝无二话!”
陈默再一拱手,转身大步而去。
目送陈默背影远去,李管事脸上笑意更浓。
他哼着小调,折身回屋,双手捧起那份文书,喜孜孜地径往执事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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