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粗糙茧子,却异常稳定。他并未用力,只是虚握着她的手腕,牵引着她穿过依旧弥漫着淡淡血腥与焦糊气息的走廊。
青珞跟在他身后,脚步还有些虚浮,心脏仍在为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而剧烈跳动。她能感觉到沿途遇到的士兵和零星文职人员投来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好奇或审视,而是混杂着惊疑、敬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们的视线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仿佛她是什么既需要保护又令人不安的存在。
她手中那枚玉璜已恢复温润平静,仿佛刚才那骤然爆发、净化蚀妖的清辉只是众人的幻觉。但她指尖残留的微热,以及赤炎偶尔扫过她紧握玉璜的手的深沉目光,都在提醒她,那并非幻觉。
他没有带她回那个临时安置的小房间,而是领着她走向据点中那栋最主要的二层小楼。门口的守卫见到赤炎,立刻挺直脊背行礼,目光谨慎地掠过青珞,并未阻拦。
楼内的气氛比外面更加肃穆凝重。空气中药草和消毒药剂的气味更加浓重,夹杂着压抑的呻吟和低语声。不时有穿着染血戎装或青岚那般素雅长袍的人匆匆走过,面色沉郁。
他们径直来到一层最里侧的一间屋子前。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陈设简单,更像一间临时诊疗室兼书房。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苦涩却清新的药香。
青岚正站在一张木桌前,低头整理着一些药材和瓶罐。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当他看到赤炎身后的青珞时,温润如玉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关切和一丝松了口气的神情。
“赤炎兄,青珞姑娘。”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迎了上来,目光迅速而专业地扫过青珞全身,“你们没事吧?我刚处理完一批伤员,正想去看看情况。”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赤炎松开青珞的手腕,对她指了指屋内的椅子,示意她坐下。然后他才转向青岚,言简意赅地说道:“蚀妖突袭,目标可能是她。她动用了一次那力量。”
青岚闻言,神色立刻变得更加严肃。他走到青珞面前,微微俯身,声音放得更柔:“青珞姑娘,可有受伤?或是感到任何不适?灵力有无滞涩之感?”他边说,边仔细观察她的气色,指尖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似乎想如初次见面时那样探查她的灵脉,但又顾及礼节般克制住了。
青珞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微暖。她努力理解着他的话,结合他的神态和动作,大致明白是在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她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表示没有受伤,然后又指了指胸口和头,示意没有不适。她尝试着用生硬的、模仿来的语调,结合手势,慢慢说道:“我……没事。力量……用了……一点。”每一个音节都说得极其艰难,但她努力表达着。
青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赞赏和更深的好奇。“你已在尝试学习我们的语言了?很好,这很好。”他鼓励地点点头,然后看向赤炎,“看来她初步掌控了那力量,并未遭到反噬,这已是万幸。”
赤炎抱臂站在一旁,眉头依旧锁着:“但动静太大了。‘龙心’之事,恐难再遮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守垣司制式轻甲、似乎是传令兵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神色恭敬却难掩急迫。
“赤炎大人!青岚先生!”他右手叩胸行礼,语速很快,“苍溟司命有令:即刻呈报方才异动详情及‘异星’状况。司命已通过传讯阵知晓大致,要求细节。”
该来的终究来了。青珞的心微微一沉。那位仅有一面之缘、气场强大且深沉的守垣司最高领袖,显然一直关注着这里的一切。
赤炎与青岚对视一眼,眼神交换间似乎已达成某种共识。
“回禀司命,”赤炎开口,声音沉稳定,“蚀妖群突袭据点核心区域,疑有引导。目标直指青珞。危急关头,青珞催动体内异力,净化蚀妖,化解危机。其力纯净,似对蚀妖有天然克制,暂未发现不良影响。具体细节,待整理后以密文呈报。”
他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客观地陈述了事实,并重点强调了“净化”与“克制”的特性,以及“未发现不良影响”。这既是对事实的尊重,似乎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护之意。
传令兵迅速记下,再次行礼:“是!属下即刻回禀!”说完,快步转身离去。
房间内暂时恢复了安静。青岚轻轻叹了口气:“司命此刻压力定然极大。各地蚀妖异动频繁,垣都亦不平静。青珞姑娘的存在和力量,于他而言,或许是变数,亦或许是……契机。”他话未说尽,但其中的复杂意味显而易见。
青珞安静地听着,尽管不能完全听懂,但从“苍溟”、“压力”、“变数”、“契机”这些零星捕捉到的词汇和两人凝重的神色中,她能感受到局势的复杂和自己所处的微妙境地。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璜。它安静地躺着,仿佛只是一块寻常的古玉。正是它,带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是它,刚刚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它到底是什么?自己与它之间,又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联系?这种力量,会给自己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迷茫和隐隐的不安再次萦绕心头。
赤炎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和紧握玉璜的手上,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依旧直接,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或许是耐心?
“你,”他指向青珞,然后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挥舞手臂、闪避、格挡,“需要学。保护自己。”
青珞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青岚在一旁温和地解释道:“赤炎兄的意思是,你需要学习一些基本的防身技巧。不能总是依赖那……玉璜的力量,或是他人的保护。自身强韧,方是根本。”
他说的道理,青珞明白。无论在哪个世界,自身拥有力量总是最重要的。她看着赤炎那双蕴含着强大力量和不容置疑意味的赤金色眼眸,又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现代社会的她,连体育课都只是勉强及格,如今却要学习在这个奇幻世界的战斗技巧吗?
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实推动着向前、无法退缩的沉重感。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她迎上赤炎的视线,用力点了点头,清晰地说道:“好。我学。”
语言依旧笨拙,但决心却明确地传递了出去。
赤炎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青岚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此甚好。赤炎兄是九域有数的实战大家,由他指导,是你的机缘。至于语言和此界常识,我会继续教你。”他从袖中取出两本薄薄的、以某种坚韧皮质或特殊纸张制成的册子,递给青珞。
“这上面是一些最基础的字符和图示,对应日常事物和动作。你可以先看着,有不解之处,随时可来问我。”他的体贴和周到,让青珞心中感激不已。
她接过册子,触手微凉而柔韧。翻开一看,里面是工整的墨笔字和简洁却传神的线条图画,描绘着日月山河、草木虫兽、以及各种基础动作姿态,旁边配有相应的九域文字。
这就像儿童的启蒙画册,却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谢谢……青岚先生。”她尝试着用新学的词汇表达感谢,发音依旧生涩,却充满诚意。
青岚微笑颔首。
这时,赤炎似乎不打算再多做停留。他对青岚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带她回安置处。训练,明日开始。”言简意赅,雷厉风行。
青岚表示同意:“也好。青珞姑娘今日受惊了,需好生休息。我会配一些安神固本的药汤让人送去。”
赤炎再次看向青珞,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青珞抱着那两本珍贵的册子,向青岚再次点头致谢,然后跟着赤炎走出了房间。
返回那间小屋的路上,气氛依旧沉默,却似乎与来时有所不同。少了几分纯粹的警惕和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基于共同经历某种危机后产生的初步认同和明确的责任划分。
他将她送至门口,并未进去。只是在离开前,脚步顿了一下,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地说了两个字,似乎是两个音节:
“做得……不错。”
说完,不等青珞反应,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赤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转角。
青珞愣在原地,反复回味着那两个生硬却似乎带着一丝肯定意味的音节。
他……是在夸奖她?
虽然过程惊险万分,后果难以预料,但这似乎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收到来自这个看似冷硬如岩石般的男子的、极其有限的认可。
心中那片冰冷的茫然和不安,仿佛被这简短的两个字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走进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怀中紧紧抱着那两本皮册和那枚沉默的玉璜。
窗外,九域的天空渐渐染上暮色,异世界的星辰开始零星闪烁。
语言依旧如同天堑,未来依旧迷雾重重。
但此刻,她心中却悄然生出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是学习沟通的决心,是掌握力量的渴望,或许还有一丝……想要赢得更多认可、不再全然被动承受的微弱期冀。
心意,或许难以立刻相通。
但前路,已在脚下延伸。
她低头,借着窗外渐暗的天光,翻开了手中册子的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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