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伸、扭曲,又在瞬间压缩。
青珞的视野中,一切都变成了缓慢而清晰的噩梦片段。那头发狂的巨兽“山磐”如同一座崩塌的山峦,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碾压而来。它赤红的双眼倒映着她渺小而无助的身影,喷出的炽热鼻息带着腥臭几乎灼伤她的脸颊。铁蹄踏碎青石板的声音沉闷如雷,每一次震动都通过地面直传心底,震得她灵魂都在发颤。
在她身后,是妇人绝望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孩子被恐惧扼住喉咙的、无声的哽咽。
躲不开的。
会死的。
这两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刹那,另一种更加强烈、更加纯粹的情感,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火山,轰然冲破了恐惧的冻结!
保护他们!
这个念头并非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本能呐喊!是对弱小生命的悲悯,是对眼前惨剧的不甘,是哪怕螳臂当车也要奋力一搏的决绝!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没有赤炎那样斩妖除魔的武力,没有青岚那样安定人心的术法。她只是一个意外流落此地的异乡人,手无寸铁,力量微薄。
但在那极致的情绪驱动下,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了一小步,张开双臂,用自己更加单薄的身躯,死死挡在了那对母子与狂暴巨兽之间!
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无异于自杀。
“姑娘!不可!”有守卫惊骇欲绝地大喊。
但已经太晚了。
“山磐”巨大的头颅已然冲到眼前,那根足以撞碎岩石的独角距离她的胸口不足三尺!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发丝狂舞。
就在这最后一刹那,青珞猛地闭上了眼睛。不是放弃,而是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祈求,都疯狂地倾注向胸前那枚唯一与她血脉相连、正发出惊人灼热的玉璜璜!
没有咒语,没有手印,甚至没有具体的祈求对象。有的只是一颗在绝境中迸发出全部光芒的、纯粹的“守护之心”!
停下来!
不要伤害!
求求你!
彷佛听到了她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呐喊——
“嗡——!”
一声奇异的、彷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清越嗡鸣,自她胸前骤然响起!
下一瞬,一股温润、澄澈却不容置疑的青色光辉,骤然从她紧贴胸口的衣襟下爆发开来!
那光芒并不刺眼夺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镇定人心的力量。它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清澈见底;又如同深夜静悬的明月,清辉洒地。光芒迅速扩散,形成一个半透明的、流转着无数细密古老符文虚影的光罩,恰好将青珞以及她身后咫尺之遥的母子二人温柔地笼罩其中。
发狂的“山磐”一头狠狠撞进了这片看似柔和的光晕之中!
预想中的骨断筋折、血肉横飞并未发生。
时间在这一刻真正静止了。
巨兽那沛然莫御的冲势,如同撞入了一团无边无际、至柔至韧的温水之中,所有的狂暴力量都被那流转的清辉悄无声息地吸收、化解、抚平。它那充满暴戾和恐惧的赤红双眸,被那温润的青光照亮,其中的疯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困惑,以及……一丝久违的、彷佛回归母体般的安宁。
它发出一声低低的、不再是痛苦咆哮而是类似呜咽的轻哼,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前蹄不安却轻柔地踏了踏地面,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它甚至微微低下头,用湿润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带着些许依赖地蹭了蹭眼前这个散发着让它极度安心气息的人类。
那足以毁灭一切的狂暴冲击,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奇迹般地化解于无形。
光罩缓缓散去,露出其中完好无损的三人。青珞依旧保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因后怕而微微颤动,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彷佛虚脱了一般摇摇欲坠,却依旧倔强地站着。
她胸前的衣襟下,玉璜璜的光芒渐渐收敛,只余一抹温热,熨帖着她狂跳不止的心脏。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这小小的角落。
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无论是正在与蚀妖搏杀的守卫,还是远处惊魂未定的仆役,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撼。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个看似柔弱、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子,竟然……徒手(?)挡住了发狂的“山磐”?
用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温和却强大无比的神秘清光?
这……这简直闻所未闻!
就连那些原本嘶嚎扑击的蚀妖,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纯净光芒所震慑,攻势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哐当!”一名守卫手中的刀掉在地上,他都浑然不觉。
死里逃生的妇人瘫软在地,紧紧抱着孩子,望着青珞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感激,泪水汹涌而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距离最近、一直分心关注着青珞动向的赤炎。
他在青珞冲出去的瞬间心脏几乎骤停,不顾一切地想冲过来救援,却被两只难缠的飞行蚀妖死死缠住。此刻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赤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震惊之下,甚至忘了眼前的敌人。
那是……什么力量?
绝非术法,也非武技!
那清光中蕴含的气息,纯净、古老、带着一种……令人心生敬畏的平和与威严,竟让他体内躁动的炎灵力都感到一丝舒缓与安宁?
但他来不及细想。短暂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猛地回神,怒吼一声,刀势骤然变得更加狂猛暴烈,赤炎刀芒如同爆炸般扩散,瞬间将那两只蚀妖焚烧成灰烬!随即他身形一闪,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青珞身边。
他没有立刻去扶她,而是先一步挡在她与那头刚刚平静下来的“山磐”之间,持刀警惕地盯着巨兽,尽管后者此刻温顺得像只大猫。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青珞,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沉声问道:“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
青珞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赤炎宽阔挺拔、如同火焰般灼热却令人安心的背影。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直到此刻,那汹涌的后怕才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就在这时,另一道清雅而略带急切的声音响起:“快让开!”
青岚的身影也迅速赶至。他显然也看到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温润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担忧。他先是迅速检查了一下那对母子的情况,确认他们只是受惊并无大碍后,立刻来到青珞身边。
“别动,放松。”青岚的声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魔力,他指尖泛起淡淡的青色光晕,轻轻虚按在青珞的额前和心口。
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流入体内,迅速抚平了她因极度紧张和力量骤然抽空而带来的不适与虚脱感。
“只是心神耗损过度,并无大碍,休息片刻便好。”青岚松了口气,但看向青珞的眼神却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探究与深深的震撼。
他比赤炎更能感受到那瞬间爆发的清光所蕴含的性质——那绝非普通的灵气,而是一种极其纯净、近乎本源的、带着强烈“净化”与“安抚”特质的力量,甚至与古籍中记载的、早已失传的“龙脉祝福”之力有几分相似!
这个女孩……她究竟是什么人?她身上那块古玉,又是何等来历?
“吼——!”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那短暂的震慑过去后,蚀妖们再次发出嗜血的嘶嚎,扑了上来。天空中的飞行蚀妖也重新开始俯冲。
赤炎眼神一厉,对青岚道:“护好她!”旋即再次挥刀迎向敌人。但这一次,他的战斗风格明显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大开大合地冲杀,而是更多地围绕在青珞周围区域,将任何试图靠近的威胁斩灭于刀下,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火焰壁垒。
青岚则守在青珞另一侧,时而弹出几道青芒击退靠近的蚀妖,时而施展小型结界阻挡空中袭击,更多的精力则放在照顾状态虚弱的青珞和那对平民母子身上。
战场的焦点,似乎在无形中围绕着青珞形成了。
越来越多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了那个脸色苍白、被赤炎和青岚一左一右护在中间的少女。
守卫们在奋战的同时,忍不住频频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惊奇、疑惑,以及一丝隐隐的……敬畏?方才那神迹般的一幕,深深烙印在他们每个人心中。
远处,一些躲藏起来的仆役也偷偷观望,窃窃私语。
“看!就是那个姑娘……”
“她刚才……身上在发光!”
“连‘山磐’都被她安抚下来了!”
“她是不是……不是普通人?”
这些低语随风飘散,混杂在战斗的喧嚣中,却像种子一样悄然播撒开来。
青珞靠在墙边,感受着体内缓缓恢复的气力,听着周围的厮杀声和那些压低的议论声,手心紧紧攥着那枚已然恢复温润的玉璜璜,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没想到会这样。
她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这力量……这玉璜璜……究竟是什么?
她抬起眼,看向前方为她抵挡一切风雨的赤炎的背影,又看向身旁时刻关注她状态的青岚。
他们的眼神,除了保护,似乎也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而就在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远处一座较高的阁楼窗后,一道深沉难测的目光,早已将下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苍溟负手而立,玄色衣袍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青珞安抚巨兽、爆发清光、被赤炎和青岚护住的全过程,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彷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码。
只有极其熟悉他的人,或许才能从他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精光中,窥见一丝内心的震动与急速的权衡。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玄玉扳指。
“龙脉之心……吗?”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自语,消散在风里。
战斗仍在继续,但局势似乎正在向好转。守卫们因为那奇迹般的一幕而士气大振,加上赤炎和青岚的强力加入,逐渐稳住了阵脚,开始有效地清剿残余的蚀妖。
然而,青珞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月光洒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上。胸口的玉璜璜贴着肌肤,传来恒定的微温。
琉璃易碎,却也折射万千光华。
初心虽微,终能照亮一方黑暗。
她这枚意外落入异世棋局的“琉璃”,终于在生死边缘,不经意间显露出了第一抹,惊动棋手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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