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像没煮开的米汤，浑浑地闷在口鼻里，连心跳都被泡得发胀。青珞跪在沟沿，指甲抠进泥土，指缝里全是湿冷的腐叶。她瞪大眼，却看不见底——黑暗像一张吸饱墨的纸，把赤炎的轮廓、声音、气味，一股脑吞得干干净净。
“赤炎！”她又喊，声音劈了叉，惊起一群不知名的夜鸟，扑棱棱掠过头顶，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散落的铜钱。回应她的，只有竹矛在风里轻轻碰撞的“咔嗒”声，仿佛死神的算盘珠，一粒一粒拨给她听。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她肩——青岚的掌心比雾还冷，却稳得出奇。“别慌。”他声音低哑，却带着让人牙酸的温度，“他没那么容易死。”
话音未落，沟底忽然传来“咔”的一声脆响，像金属撬断骨头。紧接着，一点火星在黑暗中迸溅，亮得刺眼。青珞呼吸一滞，下一秒，火舌“呼”地窜起，沿着沟壁蔓延，像一条挣脱锁链的赤龙，瞬间舔上竹矛尖端。毒液遇火，发出“嗤嗤”哀鸣，蓝烟扭成诡异的蛇形，被热浪一卷，消散无踪。
火光里，赤炎半蹲在地，左手攥着一截短矛，右手高举火折子，斗篷被烧出焦黑的洞，脸上却挂着那副吊儿郎当的笑。他抬头，冲青珞挑眉：“哭什么？老子命硬，阎王爷嫌吵。”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青珞硬生生憋回去，却憋不住嘴角上扬。她顺手抄起一截藤蔓，抛下去：“少废话，上来！”
三人合力，把赤炎拉上山道。少年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青珞下意识伸手，却被他反手握住——掌心滚烫，带着火烤的温度，却在一瞬间收紧，像要把某种力量渡给她。她抬眼，撞进他黑得发亮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后怕，只有汹涌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再敢松手，”他低声道，声音哑得只能两人听见，“我就把你绑在腰上。”
青珞愣住，耳根“刷”地烧起来。她想抽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攥了一下，随即松开——像什么都没发生，又像什么都发生了。
青岚轻咳一声，打破暧昧的静默：“火折子省着点，林子里湿气重，再掉一次，可没人救你。”
赤炎耸肩，笑得痞气：“怕什么？老子就是火。”
话虽狂，却没人反驳。青珞悄悄搓了搓发烫的指尖，心脏跳得比刚才还乱——却不再是因为恐惧。
山道越走越窄，雾气渐渐稀薄，却换了副面孔——从湿冷的米汤，变成冰凉的纱，一层层缠在脚踝，拖得人迈不开步。四周光线暗下来，不是天黑，而是树冠太密，枝叶交错，像无数骨瘦嶙峋的手臂，把天空撕成碎片。
“听。”青岚忽然抬手，示意止步。
风停了，连呼吸都被按了暂停键。下一秒，一声长啸从林子深处传来——高亢、尖锐，像金属刮过玻璃，尾音却拖得极长，带着古怪的起伏，仿佛谁在哭，又像谁在笑。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像无数看不见的野兽，正从四面八方围拢。
青珞后颈的汗毛“刷”地立起。她下意识靠近赤炎，却听见少年低声咒骂：“该死，是‘魍’——林子里最脏的东西。”
“魍？”她小声重复，嗓子发干。
“人死之后，魂魄被雾气困住，久而久之，就成了魍。”青岚解释，声音轻得像怕惊动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它们没有实体，专吃生魂的七情六欲——恐惧、悲伤、悔恨……越是心里有道缝，它们越钻。”
话音未落，一声啸叫猛地贴近耳畔，像有人贴在她背后吹气。青珞浑身一僵，眼前忽然闪过现代世界的画面——深夜的实验室、亮到刺眼的白炽灯、导师失望的眼神、同学们窃窃私语的侧脸……那些被她强行压下的自卑与惶恐，像被撬开的罐头，臭味“呼”地涌出来。
“别看。”赤炎侧身挡住她视线，手掌覆在她后颈，掌心滚烫，“想点高兴的——想火锅，想奶茶，想……想老子给你烤的兔子腿。”
青珞“噗”地笑出声，眼泪却同时滚下来——滚烫的，砸在他手背上。就是这一瞬，啸叫声忽然低了下去，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逼退。
青岚抓住时机，指尖弹出一张青色符纸，符纸在空中自燃，却不见火焰，只散出淡淡青雾，迅速与周围白雾融为一体。片刻后，那些尖锐的啸叫渐渐远去，林子重新陷入死寂。
“青雾能暂时扰乱它们的‘嗅觉’。”青岚收手，脸色却更白，“但维持不了多久——得尽快找到出口。”
“出口在哪？”青珞抹了把脸，声音还带着鼻音，却异常坚定。
青岚抬眼，目光穿过重重树影，落在更远的暗处：“声音最稀疏的方向——但得赌一把。”
“那就赌。”赤炎咧嘴，刀尖指向前方，“老子命硬，押大。”
三人再次启程，却换了阵型——赤炎打头，青珞居中，青岚押后，彼此间隔不足两步，像一根绳上的蚱蜢，谁也不敢松。青珞手里攥着一截火折子，是赤炎塞给她的，说万一再掉沟，就点燃它，火是魍的克星。她没拒绝，却悄悄把玉璜贴得更紧——那玩意儿虽然时灵时不灵，但此刻，它是她唯一的“护身符”。
走了约莫半柱香，林子忽然变得古怪——树影开始扭曲，像被水折射的倒影；地面却越来越干，踩上去发出“咔咔”脆响，像踏在无数碎骨上。青珞低头，借火折子微弱的光，看见脚下竟是一层厚厚的落叶，叶脉却呈现出诡异的蓝黑色，像被毒液浸泡过。
“别踩落叶缝隙。”青岚提醒，声音压得极低，“底下可能是空的——”
话没说完，赤炎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矮了半截——原来他左脚踩进叶缝，地面“哗”地塌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洞口边缘布满细密的齿状结构，像一张巨大的嘴，正等人自投罗网。
“该死！”赤炎单手撑住洞口边缘，却听见“咔哒”一声，洞壁忽然弹出数根尖刺，蓝汪汪的，显然淬了毒。他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刀尖插入洞壁，借力跃起，却在半空被一股无形力量拽住——低头一看，竟是数缕黑雾缠住他脚踝，雾气中隐约浮现扭曲的人脸，张嘴啃咬他的护体灵气。
“魍！”青珞尖叫，火折子“嗖”地掷出，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黑雾上——“嗤”的一声，黑雾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迅速消散。赤炎趁机跃出洞口，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却咧嘴笑：“谢了，小祖宗。”
青珞没理会他的调侃，低头看向洞口——那些尖刺正缓缓缩回洞壁，黑雾重新聚拢，像什么都没发生。她却注意到，洞底深处，有一点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像心跳。
“那是什么？”她喃喃。
青岚蹲下，指尖弹出一缕青光，青光射入洞口，却被黑雾吞噬，连个响都没听见。他脸色凝重：“不知道——但能让魍守着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那就别碰。”赤炎抹了把额头的汗，笑得张扬，“老子还急着出去吃兔子腿，没空陪它们玩。”
三人绕过洞口，继续前行。却没发现，他们身后，那点红光忽然亮了几分，像一只睁开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而林子更深处，一声更为高亢的啸叫，正穿透重重雾障，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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