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一散,天光就像被谁猛地掀开锅盖,哗啦啦泼下来,亮得刺眼。青珞下意识抬手去挡,结果忘了自己还攥着赤炎的袖子——少年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刀尖“当啷”戳在石头上,火星子蹦得老高。
“嘶——轻点儿,胳膊要断了。”赤炎咧嘴,语气却带着笑,显然心情不错。也是,谁刚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还能晒到太阳,都会乐得冒泡。
青岚跟在后面,白衣早成了迷彩,沾满泥点与血迹,却仍固执地维持着“风度”——他正用袖口擦一枚铜钱大小的铜牌,擦一下,眉心就皱一分。牌面鸟眼朱砂,像滴干涸的血,在日光下反而更显眼。
“别擦了,再擦皮都秃噜。”赤炎探头,啧了一声,“不就是‘朱瞑’的破牌子?咱们这一路捡的都能凑一副骨牌了。”
“不一样。”青岚摇头,指尖摩挲着牌背,那里多出一道极细的凹槽,像被针尖刻过,“这枚更新,痕迹还没被潮气侵蚀——说明,咱们离他们的‘老巢’越来越近。”
一句话,把刚松下来的气氛又掐得死紧。青珞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自动浮现那些吊在树上的人蛹、陷坑里的毒矛、以及陷坑底部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红光。她甩甩脑袋,把杂念赶出去,抬眼打量四周——
三人此刻站在一处低矮山脊,背后是被甩开的迷途林,像一团脏兮兮的棉絮堵在天边;前方,却是一条干涸的河谷,河床龟裂,缝隙里透出暗红色,像巨兽结痂的伤口。河谷尽头,隐约可见半扇石门,被风沙啃得坑坑洼洼,仍倔强地立在两座峭壁之间,门楣上嵌着残缺的石雕——一只展翼的怪鸟,鸟眼嵌着暗红石子,与“朱瞑”铜牌如出一辙,却缺了半边,仿佛被谁一斧头劈掉了脑袋。
“遗墟。”青岚轻声道,像在确认,又像在叹息,“‘第一次蚀灾’的封印地之一,守垣司档案里提过——原来真的存在。”
青珞没接话,她正低头看玉璜。那小东西自打离开月影潭就安静得过分,此刻却微微发烫,中心那缕血丝顺着纹路游走,凝成一枚极细的箭头,直指石门——像久别重逢,又像迫不及待。
“它想进去。”她喃喃,指腹抚过玉璜,竟感到一丝几不可闻的脉搏,与自己的心跳同步,一胀一缩,催得人太阳穴发疼。
赤炎把刀往肩头一扛,笑得张扬:“那就进!老子倒要看看,朱瞑费尽心机把咱们赶来,到底想请咱们看什么‘好戏’。”
嘴上说得轻松,脚下却没大意。三人呈三角阵形,赤炎打头,青珞居中,青岚押后,彼此间隔不足两步,像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敢松。河谷看似平坦,实则步步陷阱——龟裂的缝隙里,偶尔闪过蓝莹莹的光,是残留的腐灵草汁液,沾之即蚀;风化的石块下,压着锈迹斑斑的铁刺,一踩就弹起,直指脚踝。赤炎用刀尖探路,像在雷区跳舞,每一步都踩得人心脏发紧。
终于挨到石门前。近看,那门更显残破,裂缝里嵌满暗红色沙土,像干涸的血痂;门柱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却被利器刮得面目全非,只剩几笔倔强的拐弯,在风沙里苟延残喘。青岚蹲下,指尖抚过一道较深的划痕,脸色微变:“是守垣司的‘封’字纹——被人为破坏。”
“也就是说,”青珞接话,声音发干,“朱瞑不仅来过,还故意拆了封印?”
“不止。”青岚抬眼,目光穿过石门,落在更幽暗的深处,“他们还想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话音未落,玉璜忽然“嗡”地一声低鸣,挣脱青珞指尖,悬浮在半空,中心箭头“啪”地碎成光屑,化作无数细小的银火,扑向石门。火屑落处,符文残痕竟泛起微光,像被重新点燃的炭,一明一灭,艰难地拼凑出原本的纹路。伴随着“咔啦咔啦”的机括声,石门缓缓向内开启,一股陈旧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铁锈与血的味道,像某只巨兽打了个呵欠。
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深不见底,两侧石壁嵌着铜制灯奴,灯奴手中托着干瘪的莲台,莲心嵌着暗红石子——又是鸟眼。青岚弹指,青光掠过,莲台“噗”地燃起青火,火光却照不亮深处,只在三人脚边投下摇曳的影子,像一群不安分的幽灵。
“我走前。”赤炎反手按住青珞肩膀,把她往后轻轻一推,“青岚中间,你断后——有事就喊,别硬扛。”
青珞没争,她知道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三人依次下阶,石阶湿滑,苔痕斑驳,每一步都伴随着细微的“咯吱”声,像踩碎细小的骨头。约莫走了半柱香,石阶尽头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圆形石室,穹顶高耸,中央矗立着一座残破祭坛,坛身刻着繁复的鸟形图腾,与石门如出一辙;祭坛四周,散落着更多铜牌,有的完整,有的碎裂,鸟眼石子被撬得七零八落,像被谁匆匆洗劫过。
最引人注目的,是祭坛正中的一块石碑——高约丈许,碑面被利器砍得沟壑纵横,却仍顽强地保留着半幅壁画:画面中央,一只巨大的怪鸟展翼,鸟背驮着一轮圆月,月影中站着个模糊人形,双手高举,似在祈祷,又似在召唤;怪鸟脚下,是无数匍匐的人影,姿态扭曲,像被无形的力量压弯了脊梁。壁画边缘,刻着一行古篆,青岚辨认片刻,低声翻译:
“月坠之时,龙心为钥;九域动荡,血祀归一。”
青珞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摸向胸口——玉璜正贴着她心跳,温度高得吓人,中心那缕血丝竟顺着纹路蔓延,凝成一枚小小的月影,与壁画中的圆月,分毫不差。
“血祀……”赤炎重复这两个字,嗓音发冷,“朱瞑抓你,是想拿你祭这破鸟?”
“不止。”青岚摇头,目光落在祭坛底部——那里,有一道新鲜的裂痕,像被谁用巨斧劈开,裂缝里,正渗出暗红色液体,一滴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水洼表面,浮着一层细小的银火,与玉璜的光,如出一辙。
“他们在‘喂’它。”青岚轻声道,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用活人的血,喂壁画里的东西——让它苏醒。”
青珞胃里一阵翻涌,却强压下呕意,迈步走向祭坛。玉璜随着她步伐,光芒愈盛,像被唤醒的兽,发出低低的嗡鸣。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及碑面时,祭坛后方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像机括咬合,又像骨骼错位。
三人同时僵住。赤炎的刀已出鞘半寸,青岚指间夹住最后一枚青符,青珞的呼吸卡在喉咙里,却听见一个沙哑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祭坛阴影后缓缓渗出:
“终于……来了。”
伴随着声音,一道瘦长人影踱出——身披黑袍,帽檐压到鼻尖,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以及,一枚悬在胸前的铜牌——鸟眼朱砂,鲜艳得仿佛刚滴上去。他抬手,冲青珞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得像在邀舞:
“龙心小姐,劳您大驾——借您一点血,替朱瞑……开扇门。”
青珞瞳孔骤缩,却半步未退。她忽然意识到,从他们踏入迷途林那一刻起,真正的陷阱,不是陷坑,不是魍啸,而是这里——这座被鲜血与谎言喂养的遗墟,正张着嘴,等她自投罗网。
而她,已无路可退。
玉璜在胸口剧烈跳动,像要冲破皮肉,飞向那幅残破的壁画。青珞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住它——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想要我的血?”她轻声问,声音却在空旷的石室里,激起层层回音,“可以——拿你的命来换。”
话音未落,赤炎的刀已如火龙出鞘,青岚的青符化作漫天光雨,三人呈三角阵形,背靠背,面向黑袍人,也面向那座被鲜血染红的祭坛——
遗墟藏秘辛,秘辛背后,是信任与背叛的刀刃,也是身份与归属的十字路口。
而这一次,执刀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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