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落魄偶遇善心人，残垣暂得栖身所
终于踏过那象征秩序与隔阂的城门洞，庐州府城内的景象徐徐展现在众人眼前。与城外想象的繁华安定不同，城内亦是一派乱世萧索。街道还算宽阔，但青石板路多有破损，两侧店铺大多门窗紧闭，开门营业的也是门可罗雀，招牌蒙尘。行人面色匆匆，眼神中带着警惕与麻木，偶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池同样在苦难中挣扎。
三百多人的队伍涌入，立刻引起了街道上零星行人的侧目，那目光中混杂着好奇、怜悯，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漠。沈砚心知，如此庞大的流民队伍若在街上久留，必生事端，须得尽快寻一处落脚之地，哪怕是临时的。
然而，询问了几家看似可能接纳投宿的脚店、大车店，要么是早已客满（或根本不愿接纳），要么是掌柜的看到他们这浩浩荡荡、面有菜色的队伍，便如同见了瘟神般连连摆手，开出的是令人咋舌的天价。
“这么多人？住不下住不下！”
“瞧你们这光景，住店？先拿钱来！一人一晚五十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快走快走，别挡着门面做生意！”
冰冷的拒绝和赤裸的歧视，如同初春的寒风，吹得人心头发凉。刚刚因入城而升起的一丝暖意，迅速冷却。希望仿佛只是从城门吏的勒索，转换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困境。
沈砚眉头紧锁，正思索着是否要冒险前往府衙，利用那纸文牒尝试寻求官方安排的临时住所（尽管深知希望渺茫，且极易再被刁难勒索），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一条相对僻静的、通往城南的小巷。
巷子深处，隐约可见一座看起来颇为宽敞，但门庭冷落、招牌歪斜的客栈。客栈名为“悦来”，名字普通，但那木质的招牌已然褪色，边角还有虫蛀的痕迹，门前石阶生着青苔，显然生意极其惨淡。
抱着最后一丝尝试的心态，沈砚让王魁约束队伍在原地等待，自己则带着苏清鸢和李猴儿，走向那家“悦来客栈”。
推开虚掩的、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客栈大堂内光线昏暗，桌椅摆放得歪歪扭扭，上面落满了灰尘，显然许久未有客人光顾。柜台后，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穿着打补丁粗布衣衫的老者，正支着胳膊打盹，听到动静，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看到沈砚三人，尤其是注意到他们虽然风尘仆仆却并非凶恶之徒，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习惯性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老者的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沈砚拱手，语气尽量平和：“老丈，打扰了。我等是北面逃难来的百姓，想寻个能暂时落脚的地方，不知贵店可否行个方便？我们人多，约有三百余口，不敢要求客房，只求能有片瓦遮头，一处院落容身即可，价钱……还请老丈酌情。”
“三百多人？！”老者吓了一跳，差点从柜台后跳起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小店……小店哪里住得下这许多人！你们还是另寻他处吧！”
眼见老者就要拒绝，沈砚心中暗叹，正欲再争取几句，或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沈砚身侧的苏清鸢，目光扫过大堂角落，忽然轻声“咦”了一下。她注意到，在堆放着一些杂物的墙角，靠着几把制作粗糙但看起来颇为实用的木质拐杖，还有一小捆用剩的、带着特殊清香的草药，那草药她认得，是常用于治疗跌打损伤和风寒的。
苏清鸢心念微动，上前一步，对那老者柔声道：“老丈，请恕小女子冒昧。我看您墙角那草药，可是用于舒筋活血的‘接骨木’？还有那拐杖……月前，是否有一队约莫二三十人、多是伤病的流民途经此地，曾在您这里借住过？其中领头的，是个伤了左臂的高大汉子？”
那老者闻言，浑身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苏清鸢：“你……你怎么知道？！”
苏清鸢微微一笑，笑容温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老丈莫惊。我们与他们并非一队，但都是北面逃难而来，路上曾听他们提起，说在庐州城外遇到一位善心的客栈老板，不仅允他们在此歇脚，还赠了草药和拐杖。他们感念您的恩德，叮嘱若后来有同样逃难的人问起，定要代为致谢。想必，就是老丈您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那队流民或许存在，细节却是苏清鸢根据墙角所见敏锐推断而出。但其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老者的眼神瞬间变了，戒备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回忆，有感慨，更有一丝暖意。他打量着沈砚三人，又透过门缝望了望外面那黑压压一片、却安静等待的人群，沉默了良久。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不再那么冷淡，带着几分沙哑道：“唉……都是苦命人呐。那帮后生……确实在这儿住过两晚，个个带伤，看着就可怜。俺这店，早就没什么生意了，空着也是空着，就让他们住了，也没收几个钱……没想到，他们还记着……”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沈砚：“你们……当真只是寻个落脚地？不会给俺惹麻烦？”
沈砚立刻正色道：“老丈放心！我等皆是安分求活的百姓，只求一隅之地暂避风雨，绝不敢给老丈添任何麻烦！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老者又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苏清鸢清澈真诚的眼睛，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用力点了点头：“罢了！这世道，谁还没个落难的时候！俺这客栈后面，有个废弃的牲口棚和一片堆放杂物的后院，虽然破败，收拾收拾，挤一挤，或许能容下你们。价钱……你们看着给吧，有口吃的，饿不死俺这老头子就成！”
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沈砚和苏清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与感激。没想到，在这冷漠的城池一角，竟因昔日一丝善缘，结下了今日的善果。
“多谢老丈！大恩不言谢！”沈砚深深一揖。
很快，队伍被引到了客栈后方。地方确实破败，废弃的牲口棚顶棚漏风，后院杂草丛生，堆满了破旧的家具和杂物。但空间足够大，围墙也还算完整。对于经历了太多风餐露宿的众人来说，这已是难得的栖身之所！
无需沈砚多言，所有人立刻自发地行动起来。青壮们负责清理杂物、修补棚顶、加固围墙；妇孺们则打扫地面、整理出休息的区域。每个人的脸上都重新焕发出光彩，干劲十足。那姓杨的老掌柜（交谈中得知）看着这群虽然落魄却秩序井然、懂得感恩的流民，眼中也流露出些许欣慰。
夜幕降临，破败的院落被打扫得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简陋，却有了几分“家”的气息。篝火在院子中央点燃，架上铁锅，煮着混入了新采集野菜和一点点珍贵盐巴的稀粥。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伴随着人们低声的交谈和偶尔响起的、孩子们久违的嬉笑声。
沈砚和苏清鸢站在稍远处的廊下，看着这片在乱世中艰难营造出的、短暂的安宁景象。
“看来，善有善报，并非虚言。”沈砚轻声道。
苏清鸢望着跳跃的篝火，唇角含笑：“是啊，杨老丈的善心，救了他自己冷清的客栈，也给了我们一方立足之地。这世道，终究还是存着一线光明的。”
这处意外的落脚点，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更像是一个微妙的信号，预示着在这充满艰险的庐州府，他们或许，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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