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马河大桥的惊天一爆后,林啸天这个名字,在整个苏北敌占区,几乎成了鬼子夜里止啼的噩梦。松井一郎调集重兵的围剿,被他用一场匪夷所思的山地游击战拖垮,最终狼狈撤退。
这一系列的胜利,让“林啸天”三个字在游击队内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战果总结大会后,石铁山当场宣布了新的编制——整合原侦察连、警卫排和王庚的爆破组,成立“侦察营”。
任命状,就拍在林啸天面前。
营长,林啸天。
这个任命,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林啸天,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入伍不过一年多,就从一个副职,一步登天,成了与李大山平起平坐的营级指挥官。
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荣耀的轻松,而是前所未有的焦灼。
新官上任的第一天,林啸天就把自己关在了新分配的“营部”——一个稍微大点、但同样潮湿的侧洞里。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他熟悉的作战地图,而是一叠叠乱七八糟、油墨深浅不一的表格。
“营长!”王庚,这个新晋的副营长,拄着缴获来的东洋刀当拐杖,一瘸一拐地挪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宿醉的兴奋,“走啊!弟兄们都等着你训话呢!今儿个你得请客!”
林啸天头也没抬,手里捏着一支铅笔,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吵什么。”他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烦躁。
“嘿,你这……”王庚愣了,“怎么了,大哥?当了营长还不高兴?”
“高兴个屁!”林啸天猛地把铅笔摔在桌上,“你看这都他娘的是什么玩意儿!”
王庚凑过去一看,只见那纸上写着:《一连(原侦察连)新兵棉服尺码统计》、《二连(原警卫排)弹药消耗核对》、《三连(原爆破组)火雷管申领单》。
“这不……后勤的活儿吗?”王庚也懵了,“以前这些不都是老李(李大山)和队长管的吗?”
“现在归我管了!”林啸天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笔都跳了起来,“石队长说了,侦察营独立核算,吃喝拉撒,我这个营长,全权负责!”
“那……那不是挺好?咱们自己说了算!”王庚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好个屁!”林啸天猛地站起来,在狭小的山洞里来回踱步,“你知道陈猛那个混蛋早上来跟我说什么吗?!”
“他手下那帮老兵,非要睡南边的干草铺,说猴子手下那帮猎户脚臭,不愿跟他们挤一个洞!要我调换!”
“还有张秀才那个书呆子!”林啸天越说火越大,“刚刚拿来一份名单,说是有三个新兵拉肚子,怀疑是昨晚的土豆有问题,要我去炊事班查账!”
“我他娘的是营长!是打鬼子的!”林啸天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复仇”步枪,枪身冰凉,“我不是tmd管家婆!不是来伺候这帮大爷吃喝拉撒的!!”
王庚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洞口门帘又被一把掀开。
“营长!营长!不好了!!”
一个新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满脸是血。
林啸天瞳孔一缩,手“刷”地握住了枪:“鬼子摸上来了?!”
“不……不是……”那新兵喘着气,脸上带着惊恐,“是……是陈猛连长,和……和猴子连长……打起来了!!”
训练场上,一片混乱。
两百多号战士,有老兵油子,也有刚放下锄头的新兵,围成了一个大圈,里面尘土飞扬,传来阵阵拳脚到肉的闷响和怒骂。
“陈猛!你他娘的敢动老子的人!!”
“猴子!你tmd再给老子说一遍!你那也叫兵?!一群没规矩的野猴子!!”
“砰!”
陈猛一记重拳,将猴子手下的一个老猎户打翻在地,顺手夺过了他手里的烟袋。
“妈的!军营里不准私藏烟土!你们tmd懂不懂规矩!”陈猛吼道。
“规矩?!”猴子气得跳脚,他瘦小,但灵活,“老子们在山里打猎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老烟枪抽口烟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
“军纪!!”陈猛吼道,“老子的兵,是正规军的底子!看你们这群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tmd聚众赌博!这要上了战场,就是一群送死的货!”
“你tmd说谁送死?!!”猴子也火了,“上次打松井,是谁tmd在雪地里趴了三天三夜?!是谁tmd摸清了鬼子的炮兵阵地?!是你们这群只会站岗的‘正规军’吗?!”
“你!!”
“我什么我!!”猴子不甘示弱,“告诉你们!在侦察营,就得按我们侦察组的规矩来!想管我们?下辈子吧!”
“反了你了!!”
陈猛和猴子,两个连长,当着全营的面,直接扭打在了一起!
“住手!!”
一声冰冷的怒吼,如同惊雷一般炸响!
林啸天黑着脸,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都tmd给我住手!!”
陈猛和猴子看到林啸天来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两人都是鼻青脸肿。
“营长!!”陈猛恶人先告状,“猴子他们公然违抗军纪!聚众赌博!还敢顶撞上级!!”
“营长!!”猴子也跳了起来,“他陈猛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还tchm说我们是野猴子!看不起我们侦察兵!!”
林啸天看着眼前这乌烟瘴气的一幕,又看了看旁边那些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兵,他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王庚!”
“到!”
“传我命令!”
“陈猛!猴子!身为连长,带头斗殴!动摇军心!!”
“tmd!都给老子关禁闭!!”
“啊?!”两人同时傻眼。
“还有你们!!”林啸天指着所有围观的兵,“全体都有!!”
“武装越野!十公里!!”
“跑不完的!tmd!今天晚上!谁也别想吃饭!!”
“跑!!”
林啸天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个木桩,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点燃。
他烦躁地抓着头发。
这比让他去炸鬼子的火药库还要难受!
当兵,多简单?队长指哪,他打哪,开枪,杀人,完成任务。
可当官?
当官要管人,管吃喝拉撒,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管!
他烦躁地走回自己的山洞,一头撞见了正要出门的石铁山。
“队长。”林啸天低着头,声音嘶哑。
石铁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自己的烟袋。
林啸天愣了一下,接过来,猛吸了一口。
“咳咳咳——”
刺鼻的旱烟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怎么?”石铁山的声音很平静,“当了营长,连烟都不会抽了?”
“队长!”林啸天猛地抬头,压抑了一早上的火气终于爆发了!“我不干了!!”
“哦?”石铁山挑了挑眉毛,“不干了?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你不是刚在总结会上,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吗?”
“那tmE的不是一回事!!”林啸天把烟袋狠狠墩在石头上,“你让我去打仗!我去!你让我去杀松井!我tmd现在就去!!”
“可你让我管这些破事?!”
“陈猛跟猴子打架!新兵的棉衣没尺码!张三的脚臭!李四的枪走火了!!”
“这tmd是人干的活儿吗?!”
林啸天喘着粗气,“队长!我tmd是来杀鬼子的!不是来当tmd管家婆的!!”
石铁山静静地听着他发泄,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林啸天把话说完,整个山洞里,只剩下林啸天粗重的喘息声。
“说完了?”石铁山淡淡地问。
林啸天一愣,点了点头。
“说完就好。”石铁山拿起烟袋,重新装上烟叶,用火柴点燃,慢悠悠地吸了一口。
“啸天啊。”他吐出一个烟圈,“我问你,当兵和当官,一样吗?”
林啸天皱起眉:“当官的,官大。”
“放屁!”石铁山骂道,“当兵的,就一个脑子,一个念头!听命令!杀鬼子!”
他指了指林啸天,“你以前就是这样。你只要管好你这杆枪,管好你前面那个鬼子,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用想!”
“你不用想,你吃的粮食是哪里来的。”
“你不用想,你身上的棉衣是谁发的。”
“你不用想,你打仗的时候,侧翼会不会有自己人。”
“你不用想,你负伤了,会不会有人抬你下来。”
石铁山的声音越来越重,一句句,砸在林啸天心上。
“当兵,只要听命令!”
“可当官!”石铁山猛地站了起来,走到林啸天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
“当官!就要为手下的兄弟们负责!!”
“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你tmd都得管!!”
林啸天被这股气势逼得后退了半步,他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觉得陈猛和猴子打架是小事?”石铁山冷笑,“好!你不管!今天他们为了烟打架,明天就敢为了地盘火并!后天上了战场,陈猛的兵就敢看着猴子的兵被鬼子包了饺子!这tmd叫‘内部纠纷’?!这tmd叫‘军心涣散’!这叫‘自掘坟墓’!!”
“你觉得管棉衣是小事?”
“行!你不管!这个冬天,你那一百多个新兵,有一半要冻死在哨位上!冻不死的,也要冻掉手脚!到时候鬼子来了,你指望谁tmd给你去冲锋?!”
“你觉得管粮食是琐碎?”
“你tmd现在就去告诉那三百多号人!说你林大营长懒得管这些破事!让他们tmd饿着肚子!去跟tmd松井拼命!!”
石铁山一连串的怒吼,震得林啸天耳膜嗡嗡作响。
“林啸天!”石铁山指着他,“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林啸天愣住了。
“你爹娘死了,你没饿死在山里!是赵老伯给了你一口吃的!”
“你被鬼子追杀,是你自己一个人打退他们的吗?不是!是我!是游击队救了你!”
“你第一次上战场,是谁tmd在你旁边掩护你?!”
“你tmd在黑风寨闯了那么大的祸,是谁tmd给你断后!!”
“你tmd在白马河炸桥,是谁tmd在两岸,用命给你顶住了鬼子的增援?!”
“是我!是李大山!是王庚!是tmd牺牲的那五十三号兄弟!!”
石铁山的声音,已经沙哑了。
“我们!是一个tmd整体!!”
“你以为你当了营长,就是让你去当孤胆英雄的吗?!”
“我tmd是让你当一个‘家’的‘主心骨’!!”
石铁山的声音,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重新坐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啸天啊……你是个好兵。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兵。”
“但打仗,不是光靠天赋的。”
“一个兵,可以只想着复仇。但一个官,不行。”
“一个官,要让手下的兵,吃饱,穿暖,有枪使,有药治。”
“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打仗。要让他们,从一群乌合之众,变成一支……铁军!”
石铁山拿起那份《棉服尺码统计表》,递给林啸天。
“这些,才是你的新挑战。”
“这比你一个人去杀一百个鬼子,难得多。”
“也……重要得多。”
“当兵杀人,是技术。”
“当官管人,是学问。”
“你的猎人课,上完了。现在,该学学怎么当一个‘队长’了。”
林啸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马灯的火苗,“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他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山洞外,寒风呼啸。
山洞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
林啸天抬起头,他眼中的那股桀骜和戾气,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取代了。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拿起了那份,被他揉成一团的《棉服尺码统计表》,用手,一点一点,仔细地抚平。
然后,他拿起了那支摔在桌上的铅笔。
“队长。”
他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
“教我。”
“教我……怎么看懂这份表。”
石铁山看着他,那张布满刀疤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
“这第一课,就从……”
“怎么tmd跟后勤那帮孙子……要东西开始!!”
林啸天一愣,随即,他也笑了。
这是他成为营长后,第一次,笑得如此坦然。
他知道,一场新的战斗,已经打响了。这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这张小小的石桌上;对手不是鬼子,而是账本、是人心、是他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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