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口，死死地顶在林啸天的额头上。
那股火药和铁锈的气息，比山顶的寒风还要刺骨。
林啸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他没有动。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四十岁左右，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国字脸，浓眉如墨。最醒目的，是从他左边眉骨一直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
那刀疤，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
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军装，手里那杆盒子炮，枪口黑洞洞的，稳如磐石。
“你们是什么人？！”刀疤脸汉子再次厉声喝问，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哒哒哒哒——”
鬼子的机枪还在山下疯狂扫射，子弹“嗖嗖”地从他们头顶飞过，打得树叶纷飞。
“别……别开枪！好汉！我们不是坏人！”
赵老伯吓得魂飞魄散，第一个尖叫起来！
“我们……我们是山下的老百姓！林家村的！王家屯的！”
“老百姓？”刀疤脸汉子眉头一皱，枪口却没有丝毫松动。
“你们两个老百姓，跑到这鬼地方来干什么？！”
“我们……”
“我们是来找你们的！”
林啸天开口了！
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狂奔和怒吼，沙哑得厉害，但中气十足！
“找我们？”刀疤脸汉子一愣，目光如电，再次锁定林啸天。
“你找我们干什么？！”
“砰！”
一颗子弹打在刀疤脸汉子身旁的树干上，木屑四溅！
“队长！鬼子火力太猛！要压上来了！”
一个扛着捷克式轻机枪的精壮汉子大吼！
他旁边，一个同样精壮的汉子，三十多岁，国字脸，正举着望远镜观察山下。
“他妈的！是松井的搜索队！至少一个中队！”
他放下望远镜，对刀疤脸汉子急道：“石大哥！不能再打了！我们得马上撤！”
刀疤脸汉子——石铁山——没有回头。
他依然死死地盯着林啸天。
“回答我！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
“我不管你们是谁！”林啸天也吼了起来，他指着山下那群日本兵，“我只知道！你们打鬼子！我也要打鬼子！”
石铁山眯起了眼睛。
他注意到了林啸天手里那把还在冒着热气的猎枪，和他腰间的猎刀。
“山顶那伙鬼子……是你们干的？”
“是我！”林啸天挺起胸膛，“我杀了九个！跑了三个！”
“嘶——”
周围的游击队员们，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他们也听到了山顶那连珠炮似的枪响，还以为是另一支鬼子小队在火拼！
“你一个人？！”石铁山身边的国字脸汉子（李大山）也震惊了。
“还有他。”林啸天指了指赵老伯。
赵老伯赶紧摆手：“不不不……都是他……都是这娃干的……”
石铁山看着林啸天那双血红的、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这不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该有的眼神。
这是……一头受伤的、复仇的孤狼！
“队长！！”机枪手又在催了！
石铁山终于收回了枪口。
“李大山！”
“到！”
“你带机枪组！火力掩护！交替撤退！”
“是！”
“其他人！”石铁山一挥手，“带上这两个人！跟我走！！”
“走？！”林啸天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游击队员已经冲过来，一把拽起赵老伯：“快走！老伯！跟紧了！”
另一个队员也拉了林啸天一把：“发什么愣！想死啊！”
“走！”
石铁山一马当先，端着盒子炮，钻进了密林深处。
“哒哒哒哒——”
李大山指挥着捷克式轻机枪，猛地朝山下开火！
“掩护！！”
“砰！砰！砰！”
十几杆“中正步枪”和“汉阳造”，同时开火！
密集的火力，瞬间将冲上来的鬼子压了回去！
林啸天拉着赵老伯，跟在队伍中间，在密林中飞奔。
他震惊地看着这群人。
他们的动作太快了！
撤退、掩护、再撤退……
没有一个人慌乱，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那个叫李大山的副队长，指挥着机枪组，边打边撤，火力始终没有中断！
“快！翻过前面那道梁！鬼子上不来！”石铁山在前面大吼。
林啸天回头看了一眼。
鬼子被死死地压在山腰，根本冲不上来！
“好……好厉害的火力……”赵老伯喘着粗气，满脸震惊。
林啸天没有说话。
他看着这群人，看着他们手里的武器，看着他们身上那股彪悍的杀气！
这……才是真正的队伍！
……
半个小时后。
队伍撤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山坳里。
这里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可以进来。
“警戒！”
石铁山一声令下，游击队员们迅速散开，在各个制高点架起了枪。
李大山也带着机枪组撤了回来，他抹了把汗，走到石铁山身边。
“石大哥，鬼子没追上来。这片林子，他们不敢深追。”
“嗯。”石铁山点点头，擦拭着手里的盒子炮。
他走到林啸天和赵老伯面前。
两人靠着岩石，大口喘着气。
“说吧。”石铁山把盒子炮插回腰间，“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打鬼子？”
林啸天站了起来，抹去脸上的汗水和泥土。
他看着石铁山，看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
“我叫林啸天！苏北林家村人！”
“他叫赵老伯！王家屯人！”
“林家村？王家屯？”李大山皱起眉头，“那不是……前几天刚被鬼子屠了的村子吗？”
“对！”
林啸天的声音，猛地拔高，像受伤的野兽在嘶吼！
“就是被鬼子屠了！！”
“我爹！我娘！全村上下！一百多口人！”
“全被鬼子杀了！！”
“房子！被他们烧了！”
“我妹妹！十二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指着赵老伯。
“赵老伯！他一家老小！儿子儿媳！刚满月的孙子！全被鬼子用刺刀挑了！！”
“你们问我们为什么打鬼子？！”
林啸天“扑通”一声，跪在了石铁山面前！
周围所有的游击队员，都沉默了。
他们握着枪的手，青筋暴起。
“好汉！”
林啸天抬起头，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石铁山！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队伍！我只知道你们打鬼子！”
“我求你们！收下我！！”
“我爹娘被鬼子杀了！我要报仇！！！”
“我要报仇！！！”
“我要杀光所有日本鬼子！！！”
这声嘶力竭的呐喊，在山坳里回荡！
赵老伯也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好汉……收下我们吧……我们……给你们当牛做马……只要能……能报仇……”
石铁山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的年轻人。
他那张刀疤脸，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身边的李大山，却红了眼圈。
“石大哥……”李大山想说什么。
石铁山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他走到林啸天面前，蹲了下来。
他盯着林啸天的眼睛。
“就凭你刚才在山顶上那几枪，你就不是孬种。”
“你杀了九个鬼子，好样的。”
石铁山伸出手，把林啸天从地上拉了起来。
“站起来！”
“在我们这里，不兴下跪！”
“男人，膝下有黄金！只跪爹娘！不跪天地！更不跪当官的！”
林啸天被他拉了起来，有些发愣。
“你叫……林啸天？”
“是！”
“好。”石铁山点点头，“我叫石铁山。是这支队伍的队长。”
他指了指李大山：“他叫李大山，副队长。”
“你们的仇，我记下了。”
石铁山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的队员。
“兄弟们！又多了两个家破人亡的乡亲！”
“鬼子不除！我们这样的乡亲，就会越来越多！”
“你们说！怎么办？！”
“杀！！”
“杀光日本鬼子！！”
“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山坳里，群情激愤！
石铁山回过头，看着林啸天。
“小子，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光靠你一个人，报不了仇。”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们！”
“好。”石铁山咧嘴一笑，那道刀疤显得更加狰狞，“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石铁山的人了。”
他拍了拍林啸天的肩膀，那力道，重得像铁锤。
“不过，我先跟你说清楚。”
石铁山收起笑容，脸色变得无比严肃。
“在我这里，光想报仇……还不够！”
林啸天一愣。
“什么意思？”
石铁山没有回答他。
他一挥手。
“李大山！清点人数！准备转移！”
“是！”
石铁山大步朝前走去。
林啸天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
他看着石铁山那如山一般厚重的背影。
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孤身一人的猎手了。
他找到了组织。
他的复仇之路，真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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