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般化不开，将临水城包裹在一片死寂之中。
白天的血战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声音，此刻城墙上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以及伤员在临时包扎所里传来的压抑呻吟。
血腥味和硝烟味混杂在一起，钻入鼻孔，让人窒息。
东门城墙上，幸存的战士们疲惫到了极点。许多人背靠着冰冷的城砖，怀里抱着枪，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营长，让兄弟们歇口气吧。”一名连长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走到林啸天身边，“这么打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林啸天站在城垛口，冰冷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城外日军的营火。松井一郎的营地灯火通明，如同黑夜中一只只嘲弄的眼睛。
“休息？”林啸天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现在睡了，下半夜就可能永远睡过去了。”
连长一愣：“营长，您的意思是……鬼子还敢来？”
“松井一郎。”林啸天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我研究过他。这个人高傲、狡诈，而且睚眦必报。今天白天，他丢了这么大的脸，损失了近百人，连城墙皮都没摸到。”
他转过身，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你信不信，他现在正窝在帐篷里发火，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个面子找回来。”
连长倒吸一口凉气：“他要夜袭？”
“十有八九。”林啸天走到一块帆布下，那里摆着几个刚拆开的弹药箱，里面却不是子弹，而是一捆捆绑好的铁丝和几十个小巧的铜铃。
“白天，他们有重炮，我们打得艰难。到了晚上，炮打不准，他们就觉得机会来了。”林啸天冷笑道，“他以为我们的人白天打累了，晚上必定松懈。他想趁我们最疲惫的时候，发动一场突袭，一举拿下东门。”
“那我们……”连长紧张起来。
“他想打，咱们就陪他打。”林啸天拍了拍那些铜铃，“不过，得按咱们的规矩来。”
他提高了声音，对着疲惫的战士们喊道：“都别睡了！给老子起来干活！”
战士们一个激灵，纷纷站起。
“赵铁柱！”
“到！”赵铁柱从人群中挤出来，他脸上还带着白天的血污，但精神头十足。
“你小子鬼点子多，手也巧。”林啸天指着地上的铁丝和铜铃，“带上你侦察组最机灵的五个人，缒下城去。”
赵铁柱瞪大了眼睛：“营长，现在下去？”
“对，就是现在。”林啸天蹲下身，拿起一捆铁丝，“在城墙外五十米到八十米的范围内，把这些‘绊马索’给老子悄悄布下去。记住，要低，要隐蔽，每隔一段就给老子挂上一个铃铛！”
赵铁柱瞬间明白了：“营长，您是想……”
“鬼子要来摸哨，咱们就先当他们的哨兵。”林啸天眼中闪过一丝猎人般的狡黠，“他们不是喜欢‘武士道’吗？咱们就给他们设个‘鬼门关’！”
“是！保证完成任务！”赵铁柱兴奋地敬了个礼，立刻挑选人手，准备绳索。
“其他人！”林啸天转向防线，“照明弹都给老子检查一遍！手榴弹全部搬到城垛口，拧开后盖，摆整齐！”
“机枪组，把你们的宝贝疙瘩擦亮点！今晚，我要你们把子弹当豆子撒！”
“是！”
一个小时后，赵铁柱等人悄无声息地返回了城墙，人人累得满头大汗，但脸上都带着兴奋。
“营长，全布好了！保证鬼子一碰就响！”
“好。”林啸天点点头，“再派两个暗哨，潜伏在城外三十米的地方。一有动静，不要恋战，立刻打信号弹，然后撤回来！”
“是！”
……
夜，越来越深。
子时刚过，城墙上恢复了寂静，但这一次，是蓄势待发的寂静。
战士们轮流靠着城墙假寐，但每个人的武器都抱在怀里，手榴弹就放在手边。
林啸天没有合眼。他就像一尊雕像，站在城楼的阴影里，用望远镜一遍遍扫过城外的黑暗。
凌晨一点……
万籁俱寂。
凌晨一点半……
风停了，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一个战士实在扛不住，脑袋一点即将睡着时，林啸天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清醒点，想活命，就别睡。”
那战士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站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凌晨两点整。
城外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叮铃”。
声音很小，但在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
林啸天猛地抓紧了望远镜！
紧接着，“叮铃铃……”“叮铃……”
城墙外五十米处，一连串的铃铛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来了！”林啸天的心脏猛地一跳。
“咻——砰！”
一声尖啸，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划破夜空，在临水城的上空猛地炸开，将城墙外的情况映得一片惨红！
暗哨回来了！
“敌袭！！！”
凄厉的喊声响彻城墙。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啸天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照明弹！升空！！”
“咻！咻！咻！”
十几发照明弹拖着刺耳的尖啸升上天空，在空中爆开。惨白的光芒瞬间撕裂了黑暗，将城墙外一百米的范围照得如同白昼！
城墙上的战士们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那片惨白的光亮下，黑压压的日军士兵，猫着腰，端着枪，正无声地、密集地涌向城墙！他们已经冲过了绊雷区，距离城墙不足三十米！
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脸上涂着油彩，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松井一郎果然赌上了！他派出了至少一个中队的精锐，企图用一场无声的突袭，一举夺下东门！
如果不是林啸天早有准备，此刻的城墙恐怕已经失守！
日军偷袭部队也懵了。他们没想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行动，竟然在最后一刻彻底暴露！
“开火！！！”
林啸天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他吼出了撕心裂肺的命令。
“哒哒哒哒哒哒！”
城墙上，早已准备就绪的六挺轻机枪同时喷吐出愤怒的火舌！
惨白的光芒下，交叉火力网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地切割着密集的人群。
“啊！！”
“八嘎！”
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士兵，还没来得及举枪，就被成片成片地扫倒。
“手榴弹！！”林啸天抓起一把手榴弹，拉开引线，看也不看就扔了下去。
“往下扔！给老子炸死他们！！”
战士们从白天的惊恐中缓过神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复仇的狂热！
他们抓起城垛口摆放整齐的手榴弹，一颗接一颗地拉开引线，对着下方那片被照明弹照亮的区域，如雨点般猛砸下去！
“轰！轰！轰隆隆！！”
爆炸声连成一片，火光冲天！
日军的偷袭部队彻底陷入了混乱！
他们被机枪火力压得抬不起头，脚下是同伴的尸体，头顶是不断落下的手榴弹。
照明弹一颗接一颗地升空，让这片区域始终亮如白昼。
“八嘎！反击！反击！”一名日军军官挥舞着指挥刀，试图组织抵抗。
“砰！”
林啸天换上了步枪，一枪点名，那名军官的钢盔瞬间被掀飞，连带着半个脑袋。
“冲啊！杀给给！”
一些被炸昏了头的日军士兵，失去了指挥，竟然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试图架起云梯。
“让他们上来！来啊！”林啸天状若疯狂，他丢掉步枪，抱起一箱手榴弹，直接推倒了城垛。
“轰隆隆！”
一整箱手榴弹在城墙根下爆炸，巨大的气浪甚至掀翻了城墙上的几个战士。
城墙下，那几个试图爬墙的日军士兵，连同云梯，瞬间被炸成了碎片。
日军大乱！
剩下的日军士兵崩溃了。他们扔掉武器，哭喊着，转身就往黑暗中逃窜。
“别让他们跑了！给我打！”
“哒哒哒哒哒！”
机枪追着他们逃跑的背影疯狂扫射，手榴弹在他们身后不断爆炸。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当最后一发照明弹熄灭时，城墙外再次陷入黑暗，只剩下日军伤兵凄厉的惨嚎。
松井一郎的夜袭，以一种他绝对想不到的方式，惨败收场。
……
黎明前，日军营地里传来了撤退的军号声。
天色微亮时，林啸天派人出去打扫战场。
赵铁柱兴奋地跑了回来，他自己也被流弹擦破了胳膊，但毫不在意。
“营长！大捷啊！大捷！”
林啸天一夜未睡，眼中的血丝更重了，他抓着赵铁柱：“伤亡！我们的伤亡！”
“报告营长！”赵铁柱挺直腰杆，“咱们这边，只有两个兄弟被流弹擦破了皮，一个重伤的都没有！无人伤亡！”
“好！”林啸天猛地一拍城垛。
“鬼子呢？”
“城墙下面，尸体都快堆成小山了！”赵铁柱激动得脸通红，“我们清点了一下，能找到的尸体就有三十四具！还有被炸烂的，根本没法数！至少击毙了三十多个鬼子！”
“哈哈哈！痛快！痛快！”
城墙上，幸存的战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白天的血战，他们打得憋屈。而这一晚的反击，他们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士气！
林啸天也终于露出了两天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冰冷，却充满了力量。
他走到赵铁柱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铁柱，干得漂亮。”
他转过身，望向城外日军营地的方向，那里一片死寂，想必松井一郎正在摔东西。
林啸天朝着那个方向，不屑地“呸”了一口。
“鬼子以为咱们是软柿子，想什么时候捏就什么时候捏。”
他回头看着兴奋的战士们，沉声说道：
“从今天起，就要让他们知道！咱们临水城，不是软柿子！是块铁！谁来咬，就得崩掉他满嘴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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