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宫门在数名禁军的推动下，发出悠长而疲惫的吱呀声，缓缓向内开启，如同一个时代的帷幕被艰难地拉开。
此时已是后半夜，月过中天，清冷的银辉与宫墙上尚未熄灭的灯笼散发出的暖光交织在一起，洒落在宫门前宽阔而空旷的广场上，勾勒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与苍茫。
沈玦踏出了宫门。他依旧是那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只是此刻，衣袍已不复挺括。
深色的布料上，大片大片地浸染着已然发暗发黑的血污，有些地方甚至板结发硬，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衣摆和袖口处有多处被利刃划破的痕迹，边缘参差，露出里面浅色的里衣，左肩处一道明显的破口下，隐约可见包扎过的白色细布。
他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剑眉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因连日的殚精竭虑和血腥厮杀而布满了血丝，下颌处还沾着一点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溅上的、已然干涸的暗红血痕。
这非但没有折损他的容颜，反而为他平日那份清冷矜贵、不染尘埃的气质中，注入了浓烈的、属于沙场归来的悍烈与煞气，宛如一柄刚刚饮血归鞘、锋芒暂敛的绝世名剑，令人不敢直视。
然而，当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看清宫门外的景象时，即便是以他那历经风雨、早已锤炼得坚如铁石的心志，也不由得狠狠一震，脚步下意识地顿在了原地，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宫门外，并非他预想中的万籁俱寂或是混乱不堪的战后场景。
虽然已是深夜，寒意渐重，但广场上、以及延伸出去的御街两旁，竟然黑压压地聚集着难以计数的百姓！
他们似乎从未散去，只是在某些人的组织下，极其安静地守候在此，如同沉默的磐石。
无数人手中提着自家带来的灯笼，或是举着简易的火把，点点暖光连成一片浩瀚而温暖的星海，不仅照亮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更仿佛驱散了弥漫在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
当那沉重的宫门开启，当沈玦那道带着一身血与火痕迹的挺拔身影出现在门后的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时，所有的目光，成千上万道目光，齐刷刷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期盼与激动，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那瞬间的寂静，仿佛被无限拉长。
随即，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按捺不住激动，用带着哭腔和无比喜悦的声音，撕心裂肺地高喊了一声：“靖王殿下！是靖王殿下！殿下出来了！！”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和太后娘娘可还安好？！”
“叛乱平息了吗？京城太平了吗？！”
“殿下您受伤了？！”
人群瞬间沸腾了！
压抑了整夜的担忧、恐惧、以及此刻喷薄而出的狂喜与感激，化作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关切的询问声、甚至还有喜极而泣的哽咽声。
这声浪如同汹涌的海潮，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掀翻这黎明前的夜空。
人们情不自禁地向前涌来，想要更清楚地看到他们心目中力挽狂澜的英雄，看到这位浑身浴血、为他们带来太平曙光的亲王。
那一张张朴实的脸上，洋溢着的是最纯粹的激动、最真诚的喜悦和最彻底的如释重负。
那些原本负责维持秩序的王府下人和墨韵伙计，此刻在这股澎湃的人情浪潮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几乎要被这热情而又克制的洪流所淹没。
沈玦独自站在宫门那冰冷的汉白玉台阶之上，身上还带着宫内厮杀留下的血腥气，手中剑柄的冰冷触感尚未完全褪去。
他看着眼前这万民拥戴、灯火如海、群情激昂的景象，看着那一双双饱含热泪、充满感激与信任的眼睛，心中受到的冲击与震撼，远比刚才在太和殿内以雷霆手段平定叛乱、俯瞰众生时，更为强烈，更为直击灵魂。
他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战场，受过文武百官的虔诚朝拜，见识过权力顶峰的无限风光，却从未有过被如此多平凡而普通的黎民百姓，用这样毫无保留、不掺任何杂质的热烈情感包围着的经历。
这不再是出于对权力的敬畏，而是发自内心的拥戴与感激。
这一切的转变，这沸腾的民心，这足以载入史册的万民景仰的场面……他的脑海中，几乎是瞬间就浮现出那个聪慧绝伦、总是能出人意表的身影。
是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撞着他因杀戮和算计而冰冷坚硬的心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急切，如同最精准的猎鹰，穿透层层叠叠的人群，开始急切地、近乎贪婪地搜寻起来。
他知道，她一定在这里。在这片由她亲手点燃的、温暖而明亮的灯火海洋的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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