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阴风卷起荒废小镇街道上的枯叶与尘土，打着旋儿撞在残破的土墙和歪斜的门板上，发出呜咽般的轻响。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零星几盏散发着惨绿或昏黄光芒的灯笼，悬挂在断壁残垣之间，如同鬼火般摇曳，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
沈墨的身影融入一处坍塌了半边的门洞阴影里。他换上了一身从废品堆里翻出、经过反复浆洗变得灰白、又用自制染料染成深黑的宽大斗篷，兜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整张脸。脸上覆盖着一个他自己用硬木切削打磨、没有任何纹饰、只露出双眼孔的狐狸面具，光滑的表面反射着幽微的光。身上仔细撒满了特制的“晦迹粉”，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尘土与枯草的气味，有效干扰着自身微弱的灵力波动。他将练气五层的气息收敛到极致，混杂在鬼市弥漫的杂乱气息中，如同滴水入海，毫不起眼，看上去就像一个最寻常不过、不愿暴露身份的底层散修。
根据零碎信息指引，他绕到小镇后方一处半埋在地下的、原本可能是酒窖的入口。一股混合着霉味、劣质烟草味、淡淡血腥味和某种不可名状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入口处站着两个身形高大、戴着恶鬼面具、气息阴冷的黑袍人，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是那面具下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个试图进入的人。
沈墨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兜帽，低着头，混在三两个同样打扮诡异的修士身后，坦然走了进去。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他身上那点微末的修为和晦迹粉的气息，并未阻拦。
踏入鬼市的瞬间，喧嚣并未扑面而来，反而是一种压抑的、被强行约束的嗡鸣。光线更加昏暗，全靠墙壁上零星镶嵌的、散发着惨淡光芒的萤石照明。人影在昏暗中绰绰晃动，大多都遮掩着面容，彼此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鬼蜮窃语。空气污浊不堪，各种奇怪的气味混杂——药草的辛香、金属的锈蚀、某种腐肉的腥臭、还有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
摊位就设在原先的酒架之间或干脆在地上铺块破布，售卖的东西光怪陆离：灵光黯淡、裂纹遍布的法器残片；颜色诡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材和矿石；裹着泥污、字迹模糊的玉简；甚至有些摊位上直接摆着蒙着黑布的笼子，里面传出细微的呜咽或抓挠声…
沈墨兜里仅有原先剩下的十几块下品灵石和刚刚卖基础符箓所得的寥寥几块，可谓囊中羞涩。他没有急着去看那些眼花缭乱的东西，而是先凭借神念感知，在靠近入口一处不起眼的、光线尤其昏暗的角落，找了块稍微平整的地面，铺开一块灰布。
他没有拿出太多东西，只摆出了三张“清洁符”、两张“微风符”以及作为重点的三张“惑神符”。前两种符箓品相普通，灵力微弱，标价低廉，几乎与外面坊市价格持平，纯粹是为了摆个样子，掩人耳目。真正的重头戏，是那三张绘制在质地最稍好符纸上的“惑神符”。他将其单独放在稍远位置，旁边立着一个用木炭写着字的简陋木牌：“特效惑神，扰识乱神，独门技艺，价三十灵。”
这个价格对于一品符箓而言，堪称昂贵，立刻引来一些目光，但多是瞥一眼那离谱的价格便嗤笑着摇头离开。一个时辰过去，基础符箓陆续被几个同样寒酸的修士买走，而那三张“惑神符”却无人问津。
沈墨盘膝坐在阴影里，面具下的脸毫无焦躁之色，如同老僧入定，实则神念高度集中，如同无形的蛛网，仔细捕捉着市场内的每一丝动静。
时机很快到来。
市场另一端，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怒骂和灵力波动！一个摊位前，买主发现自己花大价钱买的“百年灵芝”竟然是木头伪装的，当场暴怒，揪住摊主就要动手。那摊主也非善茬，身上腾起炼气六层的凶悍气息，反手就亮出了一对淬毒的匕首。冲突一触即发，周围人群立刻骚动着退开，却又舍不得离开，远远围观。
就是现在！
沈墨隐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微微一弹，一股细微到极致的灵力精准地击中了摊位上其中一张“惑神符”的边角！
嗡——！
一股奇异、混乱、带着微弱精神嘶鸣的能量波动，骤然以他的摊位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方圆三五丈的范围！
正剑拔弩张、即将动手的双方被这波动猛地一扫，动作同时一僵！那买主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眼前似乎恍惚了一下，凝聚的灵力差点溃散；而那摊主更是感觉识海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操控匕首的神念联系瞬间中断了刹那！
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停滞！
市场阴影中，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两名戴着同样恶鬼面具的黑袍维护者，速度极快，一人一个，瞬间欺近冲突双方，冰冷强悍的灵力爆发，轻易便将两人强行压制分开！
“鬼市规矩，严禁私斗！再犯者，废修为，扔出去喂野狗！”其中一名黑袍人声音沙哑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冲突被强行压下，但那瞬间的灵识干扰效果，却被周围不少有心人清晰地感知到了！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到沈墨的摊位上，聚焦在那三张看似不起眼的符箓上！
刚才那瞬间的恍惚和神识刺痛，效果做不得假！
一个戴着狰狞牛头面具、身材魁梧的壮汉第一个大步走上前，声音如同闷雷，却压得很低：“老板，刚才那一下…是你这符箓的效用？”
沈墨抬起头，透过面具眼孔，用刻意改变的沙哑嗓音平静回答：“一点微末伎俩，扰乱感知，制造瞬息之机罢了，让道友见笑了。”
“瞬息之机…有时候就是生死了。”牛头壮汉显然是实战派，毫不废话，直接抛过一个装有灵石的小布袋，“来两张！”
有了第一个带头，且效果亲眼所见，质疑瞬间被打消。立刻又有两人几乎同时上前。
“给我来一张！”
“最后一张我要了！”
三张“惑神符”顷刻售罄。甚至还有后来者询问是否还有存货。
沈墨心中暗喜，收入了近百下品灵石，但表面上只是摇摇头，用沙哑的声音道：“此符炼制极难，耗费心神，仅此三张。”说完，不再多言，迅速收起摊位那块灰布，起身融入了流动的人群中。深藏功与名。
怀揣着这笔“巨款”，沈墨开始有目的地在鬼市中游荡。资金依旧有限，他目标明确：一是尽可能收集信息，二是寻找能即刻提升战力或保命的物品。
他如同一个幽灵，在一个个摊位前短暂驻足，侧耳倾听那些压低的交谈，目光飞快地扫过各种商品。偶尔出手，用几块灵石买下一些系统提示蕴含特殊能量、却被摊主忽视的小玩意：一块触手温润、能微弱吸收烦躁情绪的暖玉碎片；一截焦黑却内蕴一丝精纯生机的雷击木心。
在一个堆满了各种残缺古籍、泛黄地图、不明兽骨片的摊位前，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摊主是个干瘦得像骷髅、披着脏兮兮袍子的老头，眯着眼睛假寐，对来往顾客爱答不理。
沈墨的目光，被混杂在一堆破旧兽皮中的一块残片牢牢吸引！那残片不大，边缘不规则，色泽暗沉，上面用简陋的线条勾勒着模糊不清的地形。但在残片的一角，一个用暗红色颜料点出的标记旁，赫然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让他心脏骤停的扭曲符号——与他那块深藏的黑色木牌上的符号，至少有五分相似！
他强行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激动，肌肉绷紧，又缓缓放松。他状似随意地蹲下身，在那堆破烂里翻抹了几下，先拿起一本封面都快烂没了的《常见灵草图鉴》，声音沙哑地问道：“这个什么价？”
干瘦老头眼皮撩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瞥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哼道：“八块灵石。”
沈墨没有还价，直接数出八块灵石丢过去。然后，仿佛这才注意到那块兽皮，顺手将其拿起，和书摞在一起，语气平淡：“这块皮子韧性还行，拿回去正好补补这本破书的封面。一起算了。”
老头这次连眼皮都没抬，像是驱赶苍蝇般挥挥手：“再加五块。”
沈墨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爽快地又数出五块灵石。当那块冰凉粗糙的兽皮地图落入手中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发烫，心脏狂跳，如同擂鼓！他强行控制着将其立刻收入怀中的冲动，而是慢条斯理地将书和地图卷在一起，这才站起身。
就在他准备尽快离开这个摊位时，不远处另一个稍微宽敞点的区域，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声惊呼和急促的报价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见那边一个由破木箱搭成的摊位上，摊主正小心翼翼地展示着一件拍卖品——那是一柄短剑的残片，仅剩剑尖部分，长约三寸，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万载寒冰般的幽蓝色，甫一出现，周围的温度便骤然下降，空气中甚至凝结出细微的冰晶！更让沈墨瞳孔收缩的是，那残片断裂处的纹路和散发出的极致阴寒气息，与他当日所中的“蚀灵指”力，同出一源！
而围在摊位前激烈出价争夺的几人中，其中一个穿着锦袍、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黑豹面具的人，虽然极力掩饰，但那举手投足间习惯性的小动作和身形轮廓，像极了赵峰身边那个最为倚重的狗腿子！
沈墨的心猛地一沉。果然！这鬼市里真有他们急需之物！这柄寒冰短剑残片，绝对与那些伏击他的神秘杀手，与那诡异的“蚀灵指”脱不了干系！赵峰派人来此，恐怕志在必得！
他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残片，立刻转身，如同游鱼般滑入身后更为密集的人群阴影之中。今晚的目的已然超额达成，收获巨大，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他顺着人流，七拐八绕，很快从另一个隐蔽的出口离开了这处地下鬼市。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清新的空气，他稍稍松了口气，但脚步并未放缓，反而更快地向着宗门方向疾行。
然而，就在他离开鬼市范围，踏入一片荒芜的林地不久，一种若有若无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悄然粘上了他的后背。
有人跟踪！
沈墨面具下的脸色骤然一凝，脚步不变，神念却如同触角般向身后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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