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雨席卷了黑漆漆的海面。
通体漆黑的快船,在巨浪里上下颠簸,船身的每一块木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濒临解体。
莉娜浑身湿透,冰冷的海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
她死死抓着舵轮,用尽力气对抗着海浪。
手掌被粗糙的舵轮磨破了,但她感觉不到疼。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样撑了多久。
一天?还是两天?
在这场没有白天黑夜的风暴里,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时间概念。
船身又一次猛的倾斜,几乎和海面垂直。
莉娜赶紧把自己固定在船舵上,才没有被甩进海里。
风暴稍微平息了一点,她踉跄的冲进船舱。
狭小的空间里,血腥味和霉味混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雷恩躺在简陋的吊床上,随着船晃来晃去。
他的呼吸很弱,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莉娜刚为雷恩换上的绷带,又被新的血迹渗了出来,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特别显眼。
莉娜伸出颤抖的手,探了探雷恩的鼻息。
还有微弱的气流。
还活着。
她紧绷的身体这才稍微松了松。
她的视线落在雷恩的胸口。
那个角斗场图腾印记,此刻黯淡无光,几乎看不见了,随着他微弱的生命迹象一同沉寂。
两天前,是雷恩爆发出的那股气势震住了所有人,才给他们赢得了逃跑的机会。
但那之后,雷恩就陷入了深度昏迷,怎么叫都没反应。
船舱角落的木箱里,是他们全部的东西。
几卷还算干净的绷带。
还有一支放在丝绒布上的注射器。
里面是最后一剂吗啡。
这是最后的医疗物资了。
一旦雷恩的伤势再次恶化,引发高烧或者感染,她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莉娜用力的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让自己从无力感中挣脱。
她不能倒下。
她回到甲板上,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油布精心包好的海图。
这是从刀疤脸身上搜来的,比她之前缴获的任何一张都要详细。
海图在狂风中哗啦啦的响。
上面用红笔圈出的大片区域,密密麻麻,几乎把他们可能逃跑的所有航线都堵死了。
全是海军的巡逻路线。
巴顿上校已经封锁了这片海域。
突然。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空,将昏暗的海面瞬间照亮。
就在那短暂的光亮里,莉娜看到了。
在遥远的海平面尽头,一个很小的黑点,正顶着风浪,朝着他们的方向高速开过来。
她猛的抓起挂在脖子上的单筒望远镜。
镜片被雨水打湿了,她擦了又擦。
当视野终于清晰时,她看到了那个黑点的真面目。
一根高高的桅杆,上面挂着一面海鸥旗帜。
海军巡逻舰!
他们追上来了。
莉娜的呼吸都停了一下。
以这艘快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甩掉全速追击的军舰。
最多半个小时,他们就会被追上。
然后,迎接他们的就是炮弹和死亡。
莉娜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逃不掉了。
但她立刻否定了自己。
不能放弃。
莉娜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奥哈拉的学者们用生命记录下来的所有航海知识。
特殊季风、异常海流、磁场紊乱区……
一个被所有航海士都当成禁区的名字,从她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魔鬼三角”的边缘地带。
那地方因为复杂的海底暗礁和常年不散的雷暴,被称为“船只坟场”。
没有任何海图能精确描绘那里的情况,闯进去九死一生。
但是……
莉娜回忆起一本古老的航海日志上的记载。
奥哈拉的一位前辈,曾在几百年前误入过那片海域的边缘,还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他记录下了一条只在特定季风下才会出现的、非常危险的临时航道。
那条航道,能穿过“船只坟场”的外围,抵达另一片完全不同的海域。
海军的军舰,绝对不敢进入那种地方。
那里是死地。
也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莉娜不再犹豫。
她看了一眼船舱的方向,目光穿过木板,落在了那个仍在昏迷中、生死一线的男人身上。
赌一把!
她猛的调转船舵,快船发出一声响动,在下一个浪头打来时,以一个危险的角度,偏离了原来的航线。
她不再逃避风暴,而是主动朝着那片最黑暗、雷电最密集的地方冲了过去!
远处的军舰上,了望手发出了惊疑不定的报告。
“报告!目标船只突然转向!他们……他们正朝着‘船只坟场’的方向前进!”
“什么?”
舰长举起望远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疯了吗?”
莉娜没有疯。
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把所有的知识和希望,连同两个人的性命,全部押在了这场豪赌上。
黑色的快船调转船头,决然地冲向了那片电闪雷鸣的死亡禁区。
莉娜轻声说着,这番话既是说给雷恩听,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雷恩,撑下去。”
“我们唯一的生路,就在死地之中。”
巨浪狠狠拍在快船的侧舷。
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感觉下一秒就要散架。莉娜用缆绳把自己的身体绑在舵轮上,冰冷的海水浇了她一头一脸,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风暴比她想的还要猛烈。
这里是船只坟场的外围,是所有航海士都不敢靠近的禁区。
又一个浪头打过来,莉娜靠着奥哈拉学者们留下的知识,提前半秒转动船舵,船身惊险的擦着一块黑色的礁石滑了过去。
船底和礁石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莉娜回头看去。
在风雨之外,那艘巨大的海军巡逻舰终于停下了追击。他们不敢进来。
莉娜剧烈的喘着气,总算能稍微歇一口。
暂时安全了。
但她不敢放松。她必须在风暴摧毁船只之前,找到那条只存在于古老航海日志中的生路。
海图早就湿透了,但上面的每个记号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一边操控船只对抗着风浪,一边在致命的漩涡和暗礁之间,寻找着那唯一的可能。
就在这时。
闪电照亮了海面,一个很小的暗红色斑点,突然出现在了浪尖上。
那是什么?
莉娜心里一紧,马上抓起脖子上的单筒望远镜。
镜片上全是水,她在袖子上胡乱擦了擦,又举了起来。
视野在剧烈的颠簸中晃动。
终于,她看清了。
那是一艘船。
那是一艘猎犬船,比他们的快船更小,也更灵活。船身是暗红色的,船头异常尖锐,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稳定,也冲进了这片雷区。
这艘船的目标明确,就是他们。
莉娜的脊背窜起一阵战栗。
猎犬船上,一个男人站在船头,任由狂风吹动他破烂的衣服。他脸上有一道刀疤,此刻正咧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他的鼻子在空气中不停地耸动,辨别着空气中的气味。
血犬赏金猎人小队。
莉娜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在西海很出名的名字。他们是“铁腕”巴顿手下最专业的追踪者。
为首的那个男人,就是队长,“嗅探者”巴克。
海军不敢进来的地方,他们敢进。海军找不到的目标,他们能找到。
她遇上了很麻烦的敌人。
“该死。”
莉娜低声骂了一句,猛的转动船舵,想借着一股刚形成的海流改变航向,甩开对方。
快船在她的操控下,灵巧的钻进了两块巨型礁石中间的狭窄水道。
然而,只过了不到五分钟。
那艘红色的猎犬船,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后方,怎么也甩不掉。它精准的跟随着他们的轨迹。
怎么可能?
在这种地方,罗盘失灵,海图没用,他们是怎么锁定自己的?
莉娜飞快的思考着。
除非……
除非他们追踪的不是船,而是人。
是雷恩。
他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血混进海水里,留下了一条看不见的踪迹。
而那个“嗅探者”巴克,就是靠着这种微弱的气味,死死地追踪着他们。
她用尽了所有智慧和勇气,才从海军的炮口下逃生,结果又陷入了新的绝境。
“雷恩!”
她忍不住回头对着船舱大喊,尽管她知道里面的人听不见。
“你快醒醒啊!”
船舱内。
狭小的空间里,血腥味浓得散不开。
雷恩躺在吊床上,身体忽然开始轻微的抽搐。失血过多和严重的内伤,让他的体温正在快速下降。
他快要撑不住了。
莉娜冲了进去,看着他苍白的脸,和不断渗出鲜血的绷带,一股无力感涌了上来。
木箱里,那支装着最后一剂吗啡的注射器,静静的躺在那。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但它只能止痛,救不了命。
“撑下去……”
莉娜扶着墙壁,强迫自己站稳,她的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你答应过我的……要活下去!”
她回到甲板上,重新握住舵轮。
手掌早就被磨得血肉模糊,但她感觉不到。
她不能放弃。
雷恩不能死在这里。
“听到了吗!雷恩!”
她迎着风暴,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
“那些混蛋追上来了!你要是死在这里,我也会被他们抓到!”
她的喊声断断续续,很快就被海浪声吞没了。
她不知道这些话有没有用,她只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用她自己的意志,去尝试唤醒他那即将沉寂的意识。
猎犬船越来越近了。
她甚至能看到巴克脸上那残忍的表情。
巴克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着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莉娜的身体开始发抖,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那股恶意。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瞬间。
在她的呼唤和巴克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刺激下。
昏迷中的雷恩,身体深处。
那座古老的角斗场印记,似乎受到了某种触动,极其轻微地振动了一下。
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光芒,从他胸口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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