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几个词从克罗医生那张扭曲的脸上吐出，莉娜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她读过许多书，不仅仅是历史，还有世界各地的地理志与地下世界的传闻。巴洛克工作社这个名字，她在一本描述伟大航路黑暗面的非公开出版物上见过。
那是一个行踪诡秘的组织，一个遍布伟大航路前半段，以暗杀、颠覆、情报交易和赏金狩猎为生的巨大犯罪集团。组织成员以代号相称，行事隐秘，手段狠辣。
原来如此。
从踏上这座岛开始的每一分违和感，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那些过分热情的“镇民”，那些不计回报的“善意”，那些恰到好处的“帮助”，全都是伪装。
这座城镇，就是一个用醇酒和笑脸伪装起来的狩猎场，一个专门围捕途径此地的海贼与船只的地方。
而他们，就是主动走进来的猎物。
“现在，你明白了？”
克罗医生欣赏着莉娜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那是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带给他的快意。
“把枪放下，女人。我数三声。否则，我不介意让我的同事把你的身体撕碎。”
他侧过头，向着堵住走廊的两个女打手递了个颜色。那两个壮硕的女人会意，捏了捏指虎，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一步步逼近。
莉娜没有看那两个走过来的女人。
她的枪口依旧稳定地指着克罗医生的眉心。
“退后。”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清晰地传遍了整条走廊。
“你觉得，是她们冲过来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克罗医生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答案。
那两个女打手停下了脚步，看向自己的上司，等待最终的命令。
“让他进来。”莉娜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份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然后，你和你的人，退到走廊的尽头去。”
她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这个狭窄的门口，让她腹背受敌。
克罗医生权衡了利弊。
猎物已经被困住，无路可逃，他不急于这一时。和一个随时可能开枪的疯女人同归于尽，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对着两个女打手摆了摆手，然后举起双手，一步步后退，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
“好，好，都听你的。别激动，我亲爱的女士。”
莉娜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她一边用枪口锁定着克罗医生，一边向后缓缓移动，退回了检查室内。
她来到了雷恩的病床边。
左手持枪，警惕地对着门口的方向。
右手伸出，轻轻探上雷恩的额头。
入手是一片滚烫。
他的伤势没有好转，高热不退，身体依旧在最危险的边缘徘徊。
走廊里，克罗医生已经和他的两个手下汇合，退到了一个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他靠在墙上，抱起双臂，用一种玩弄猎物的语调开口。
“没用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满是讥讽。
“你以为躲进那个小房间就有用了吗？听听外面。”
随着他话音落下，窗外那原本喧闹欢庆的音乐，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持续了一整天的庆典乐曲，就这么断了。
紧接着，是一阵阵密集的、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
镇上那些“热情”的居民们，此刻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和乐器，从各自的房子里走了出来。他们手上拿着刀剑、火枪、锁链，脸上再也没有了淳朴的笑容，只剩下赏金猎人面对猎物时的贪婪与冷酷。
镇上每一个角落的人，都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医院这栋孤零零的建筑。
“听到了吗？”克罗医生的笑声充满了恶意，“外面有我们巴洛克工作社上百名优秀的赏金猎人。别说你们两个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莉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
这座小镇，已经变成了一处绝地，将他们彻底困死。
“更何况……”克罗医生加重了语气，说出最恶毒的话语，“你的同伴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是你的助力，而是你最大的累赘。”
“看到他身上那些伤口了吗？那是被海楼石武器重创后留下的。没有我们医院特制的高级药物进行压制和处理，他的伤口会以比正常情况快十倍的速度腐烂、感染。”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不出两天，他就会因为全身器官衰竭而死。而且，死状会非常难看。”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冲击着莉娜的心防。
她知道，对方说的不是假话。
雷恩的体质再怎么超出常理，也终究是血肉之躯。海楼石的克制，加上严重透支后的虚弱，感染和并发症才是最致命的敌人。
他们再次陷入了绝境。
那时他们的敌人是大自然，而现在，他们的敌人是上百个训练有素、心狠手辣的职业杀手。
克罗医生看到莉娜沉默不语，脸上的得意更甚。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从心理上彻底击溃对方。
他悠闲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雪茄，他身边的女打手恭敬地为他点上。
他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然后走到检查室的门口，将一把椅子拖过来，姿态张扬地坐下，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
他翘起二郎腿，一副吃定了她们的样子。
“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现在开枪打死我，然后你和你的同伴，会被外面那群饥渴的伙计们撕成一万片。”
“第二，你乖乖地把枪放下。我可以做主，让你的同伴得到最好的治疗，让他活下去。当然，是作为我们的阶下囚活下去。”
他的目光在莉娜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上打量，笑容变得更加污秽。
“至于你嘛……或许，我们还可以谈谈别的价钱。”
检查室里，只剩下医疗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莉娜收回了投向窗外的视线。
她没有去看门口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而是低头，看着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雷恩。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胸膛只有微弱的起伏，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知。
就是这个男人，在颠倒山用身体撞穿了军舰，在运河里用拳头拆掉了上校的机械臂，为了保护她，爆发出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力量。
现在，他安静地躺着，将自己的生命交到了她的手上。
莉娜的眸子，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亮。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燧发枪，那里面只有一发子弹。
她又看了一眼门口堵着的三个敌人，和窗外那上百个潜在的敌人。
最后，她的视线回到了雷恩的脸上。
她缓缓地，将那把对准门口的燧发枪，收了回来。
看到这个动作，克罗医生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他知道，这个女人屈服了。
然而，莉娜并没有把枪扔掉。
她只是将枪口调转，用枪托轻轻抵住自己的下巴，用一种学者研究课题的姿态，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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