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似乎总带着无形的刀锋。
祁林二人圣眷正隆、权势煊赫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暗流汹涌的朝堂上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太傅府归来不过两日，两份烫金的请柬便一前一后送到了威远侯府。
一份来自大皇子府邸，邀靖安侯林逐欢于三日后过府“赏鉴新得的前朝孤本”。
另一份则来自三皇子府邸，请镇国公祁玄戈于同日赴宴，美其名曰“向国公讨教西北边务，共商边防大计”。
两份请柬，时间撞得巧妙，目标划分明确。
大皇子以文会友，直指林逐欢；三皇子以武论道，目标锁死祁玄戈。意图昭然若揭——分而拉拢，各个击破。
“呵，”林逐欢捏着两张请柬，指腹划过上面龙飞凤舞的署名。
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这两位殿下，倒是心急得很。前脚刚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后脚就来下帖子了。玄戈，你说，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祁玄戈正擦拭着他的佩剑“破军”，闻言头也未抬，冷声道：“鸿门宴。”
剑身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映着他同样冷硬的侧脸。
“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去。”林逐欢将请柬丢在桌上，踱步到他身边。
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冰凉的剑身，发出清越的嗡鸣，“不去，便是公然不给两位殿下面子，也显得我们心虚。
去了，才能看清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才能……让他们明白，我们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祁玄戈停下擦拭的动作，抬眸看向他。林逐欢眼中闪烁着熟悉的、属于智计与锋芒的光芒，那是一种在江南的刀光剑影中淬炼出的从容与自信。
他微微颔首：“我随你去。”
“那可不行。”林逐欢笑着摇头，“大殿下请的是我‘赏鉴孤本’，你一个‘粗鄙武夫’跑去，岂不是搅了文雅？”
“三殿下请你‘讨教边务’，我这个‘文弱书生’杵在旁边，也煞风景。他们想分开谈，我们便遂了他们的意。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两位殿下，能开出什么样的‘价码’。”
＊
三日后，傍晚。
大皇子府，揽月轩。
此处临水而建，环境清幽雅致。轩内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博古架上陈列着各色珍玩古籍。大皇子萧玟一身家常锦袍，温文儒雅，亲自在轩外相迎。
“逐欢来了！快请进！”萧玟笑容和煦，语气亲昵得如同对待自家子侄，“孤新得了本《兰亭集序》的唐摹本，笔法精妙，神韵十足，想着你定是识货之人，特请你来品鉴一番。”
“殿下抬爱，逐欢愧不敢当。”
林逐欢含笑行礼，姿态谦逊有礼，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扫过轩内。
除了几位清流名士作陪，并无太多闲杂人等，气氛显得颇为“纯粹”。
侍女奉上香茗。萧玟果然兴致勃勃地命人展开那幅珍贵的摹本。
众人围拢品评，林逐欢见解精到，引经据典，引得萧玟连连点头赞许，气氛融洽和谐。
品鉴过后，移步水榭用膳。
席面精致考究，以清淡雅致的淮扬菜为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玟挥退左右，轩内只剩下他与林逐欢二人。
气氛似乎依旧轻松，但林逐欢敏锐地捕捉到赵珩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
“逐欢啊，”萧玟亲自为林逐欢斟了一杯酒，语气推心置腹，“江南之行，你与祁国公力挽狂澜，功在社稷，孤心甚慰。”
“如今你掌户部、都察院，位高权重，却也责任重大。孤观你之才，实乃国之栋梁，未来……不可限量啊。”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逐欢，“只是，这朝堂之上，波诡云谲，非有同道中人守望相助，恐难行稳致远。”
“孤素来欣赏你之才干与品性，若得你相助，必以国士待之！户部之权柄，都察院之喉舌，孤亦可助你稳固，更上层楼！”
许诺清晰而诱人：助他稳固权力，许他更上层楼（暗示未来相位），条件是站队。
林逐欢端起酒杯，并未立刻饮下，脸上笑容依旧温和，眼底却是一片清明：“殿下谬赞，逐欢惶恐。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尽责，乃臣子本分。”
“至于朝堂纷扰……逐欢资历尚浅，只知在其位，谋其政，谨守本心，不敢妄议其他。”
“殿下厚爱，逐欢铭感五内，然身负陛下重托，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恐有负殿下期望。”
一番话，谦恭有礼，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忠君之志，又婉拒了明确的站队，将“在其位谋其政”作为挡箭牌。
态度恭敬，立场却模糊而坚定。
赵珩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即又恢复如常，哈哈一笑：“好！好一个‘在其位，谋其政’！逐欢果然忠直！来，喝酒！”
＊
三皇子府，演武厅。
与揽月轩的清雅截然不同，三皇子萧琮的宴席设在开阔的演武厅。四周兵器架上寒光闪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汗水的味道。
席面是豪迈的炙烤牛羊肉和烈酒。
萧琮一身劲装，身形魁梧，眉宇间带着一股武人的豪气与骄矜。
他高踞主位，举杯向祁玄戈：“祁国公！本王敬你！北境横扫戎狄，江南肃清奸佞，真乃我大永擎天之柱！本王生平最敬重的就是你这样的英雄豪杰！来，满饮此杯！”
祁玄戈面无表情，端起酒杯，只微微沾唇便放下，声音冷硬：“殿下过誉。”
赵琮也不在意，自顾自饮尽，抹了抹嘴，目光灼灼地盯着祁玄戈：“国公爷！本王是个粗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
“如今朝堂之上，有些人只知玩弄权术，蝇营狗苟，全无半点为国为民之心！本王就欣赏国公爷这样的真豪杰！手握重兵，就该有重兵的担当！”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蛊惑，“只要国公爷肯助本王一臂之力，他日……本王必以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位相酬！”
“北境、西北、京畿……所有兵权，尽归国公调遣！让国公真正成为我大永的定海神针！”
价码开得更高，也更赤裸——许诺兵权，助他登顶武将巅峰。
祁玄戈目光如电，扫过赵琮那张充满野心的脸，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没有丝毫波澜：“臣之兵权，乃陛下所授，只用于保境安民，拱卫社稷。”
“臣只效忠陛下，听命于朝廷法度。至于兵马大元帅之位……非臣所愿，亦非臣所能觊觎。殿下美意，臣心领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半分余地。效忠皇帝，忠于职守，这便是他祁玄戈不可撼动的立场。
萧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他重重放下酒杯，杯底撞击桌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演武厅里格外刺耳。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好！好一个‘只效忠陛下’！” 萧琮皮笑肉不笑，语气带着明显的寒意，“祁国公果然是忠肝义胆！本王佩服！只是……这朝堂水深，国公爷可要站稳了才好！来人，上歌舞！”
丝竹声起，一群身着薄纱的舞姬鱼贯而入，试图缓和气氛。
然而祁玄戈端坐如松，目不斜视，周身散发的冷硬气场让那些试图靠近的舞姬都望而却步。
宴席在一种尴尬而冰冷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同一轮明月下，两场精心设计的拉拢宴，皆以失败告终。
林逐欢的圆融婉拒，祁玄戈的冷硬直拒，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两位野心勃勃的皇子脸上。
拒绝的代价，便是彻底站到了两位皇子及其背后庞大势力的对立面。夺嫡的漩涡，已将他们牢牢卷入了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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