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宫中举行盛大庆功宴。麟德殿内金碧辉煌，百盏琉璃宫灯将殿宇照得恍若白昼。朱漆蟠龙柱映着烛光，琉璃瓦在秋月下泛着清冷光泽。百官依品阶端坐，觥筹交错间，目光皆暗含思量，不时投向御座上的帝后。
赵元宸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十二旒通天冠，威严天成。苏婉儿则是一袭明黄缂丝凤穿牡丹朝服，头戴九龙四凤珠翠冠，端庄中自有一派从容气度。
今日庆功宴，众卿不必拘礼。赵元宸举杯，声音沉稳有力，这一杯，敬边关将士的忠勇。
百官齐声应和，饮尽杯中御酒。编钟鸣响，教坊司献上《破阵乐》，舞姬们手持干戈，舞姿刚健雄浑，再现沙场征战的壮烈景象。
李纲坐在御座下首，面带温煦笑意，眼底却无半分暖意。他侧身对礼部尚书低语，声音恰好让邻近官员听见：听闻北狄进献了十名绝色胡姬，舞姿曼妙，为何不见献艺？
顿时数道目光投向御座，带着隐秘的探究。
苏婉儿执象牙箸的手微顿，随即含笑望向赵元宸：陛下，北狄献舞一事，臣妾以为不宜在庆功宴上展示。我军刚与北狄血战，此时观赏敌国歌舞，恐寒了将士们的心。
赵元宸会意，朗声道：皇后所言极是。北狄舞姬已悉数遣返，我朝礼乐足以彰显天朝威仪。
李纲面色不变，举杯道：陛下圣明。是老臣思虑不周了。他话锋一转，不过，老臣听闻张将军在边关时，曾与一北狄女子有过一段情缘，不知可否借此良辰，成就一段佳话？
席间霎时寂静。张文远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发白。
苏婉儿轻轻放下玉箸，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李相怕是听信了讹传。张将军在边关时，确实救过一名被北狄贵族掳掠的汉家女子，此事兵部皆有记录。那女子现已与家人团聚，何来情缘之说？
她目光扫过席间众将，继续道：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为的是保家卫国。若将他们与敌国女子牵扯不清，岂不是寒了千万将士的心？
几位将领纷纷颔首，看向李纲的目光中带着明显不满。
李纲不慌不忙，又举一例：皇后娘娘明察。不过老臣还听闻，此次缴获的北狄财宝中，有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陛下曾有意赏赐给苏沐风大人。苏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收受此等贵重战利品，恐怕不妥。
这话暗指苏沐风以权谋私，席间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苏婉儿唇角微扬，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李相消息灵通，却不知此匕首早已入库登记在册。陛下确实曾有意赏赐，但兄长上表坚辞，称战利品当归国库，臣不敢私受。这是兄长的亲笔奏表，李相可要过目？
她将文书递给身旁内侍，内侍恭敬呈予李纲。李纲展开细看，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苏大人清正廉洁，实乃百官表率。
两次发难均被化解，李纲却不甘心。待《霓裳羽衣曲》响起时，他向席间一位御史使了个眼色。
那御史会意，起身奏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如今四海升平，陛下当广纳后宫，以延绵皇嗣，稳固国本。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谁都知道帝后情深，此言无疑是在挑衅皇后的地位。
赵元宸面色一沉，正要开口，苏婉儿却轻轻按住他的手。
王御史此言差矣。苏婉儿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陛下登基不过三载，内平藩王之乱，外御狄族入侵，正是励精图治之时。若此时广选秀女，劳民伤财，岂是明君所为？
她环视百官，继续道：况且，皇嗣一事关乎天命。太医院院使昨日才为本宫请过脉，称本宫凤体康健，何须急于一时？
这话既表明了帝后感情深厚，又暗示自己生育无碍，更点出广选秀女的不合时宜，可谓一箭三雕。
王御史面色尴尬，讷讷退下。
苏婉儿趁势起身，举杯道：今日庆功宴，本宫有一提议。边关将士浴血奋战，其家眷却在家中翘首以盼。不如将原定选秀的款项，用于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并设立义学，供将士子弟读书明理。如此，方能彰显陛下体恤将士之心。
这番话掷地有声，席间将领无不感动。镇北将军率先起身：皇后娘娘仁德！臣代边关将士，谢娘娘恩典！
众将纷纷举杯相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李纲见状，知今日已无胜算，只得暂且按捺。他举杯笑道：皇后娘娘心系将士，实乃天下之福。老臣敬娘娘一杯。
苏婉儿从容举杯，目光与李纲相接的刹那，仿佛有火花迸溅。
宴至中途，赵元宸借更衣之机，与苏婉儿暂离席位。在殿后回廊中，他执起她的手：今日多亏有你。
婉儿浅笑：李相步步紧逼，臣妾不得不应对。
他今日连出三招，皆被你化解。赵元宸目光深邃，先是北狄舞姬，再是张文远的所谓情缘，最后是选秀。招招都冲着朕的软肋而来。
正是如此。婉儿颔首，他明知陛下重情重义，便专攻此处。若陛下纳了北狄舞姬，必寒将士之心；若陛下为张文远赐婚，便是承认了与敌国女子的私情；若陛下同意选秀，便是对臣妾心生嫌隙。
赵元宸冷笑：好个李纲，果然老谋深算。
不过今日之后，他应该会暂时收敛。婉儿道，臣妾已让兄长暗中调查他与北狄往来的具体证据，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
远处传来礼乐声，宴席即将进入高潮。赵元宸执起婉儿的手：该回去了。今日这出戏，还要唱完。
重回麟德殿时，正逢献礼环节。各地官员纷纷献上奇珍异宝，其中以江南织造献上的双面绣屏风最为精美，正面为万里江山图，反面为百鸟朝凤图，引得众人赞叹。
李纲忽然道：听闻皇后娘娘精于女红，不知对此绣屏有何高见？
这话暗藏机锋。若苏婉儿评点过多，显得过于关注享乐；若评点过少，又显得才学不足。
苏婉儿从容起身，走至绣屏前细看片刻，方道：此屏风绣工精湛，确属上品。不过本宫以为，民间技艺虽精，却不及宫中所藏《女则》图册有意义。
她转向赵元宸：陛下，臣妾建议将《女则》、《女训》等图册刊印发放，供天下女子学习。女子明理，则家国安宁。这比珍藏一件绣屏，更有意义。
赵元宸颔首：皇后所言极是。便按此意办理。
李纲再次败下阵来，只得强笑称赞：娘娘心系教化，老臣佩服。
宴席终了时，月已中天。百官跪送帝后离去，各自心怀思量。
回到紫宸殿，苏婉儿卸下沉重凤冠，长舒一口气。赵元宸从身后拥住她：今日辛苦你了。
婉儿靠在他怀中，轻声道：李相今日之举，让臣妾更加确定，他必是知道了军机处之事。
何以见得？
他今日三番五次试探，皆与军权有关。婉儿转身面对他，北狄舞姬事关边关将士情绪，张文远是陛下要重用的大将，选秀则是想分化帝后。这一切，都指向他察觉了陛下的布局。
赵元宸目光渐冷：看来，军机处要加快筹办了。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宫墙内外的暗流涌动。这一场庆功宴，表面歌舞升平，实则暗藏杀机。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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