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峰顶的夜,是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寂静。寒风如刀,刮过万年冰檐,发出空洞而悠长的呜咽,仿佛远古巨兽沉睡中的呼吸。月色清冷异常,透过偏殿窗格上凝结的繁复冰纹,在地面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如同散落一地的记忆碎片,冰冷,且无法拾取。
容穆,或者说,潜藏在这具皮囊之下的玫王,并未躺在坚硬的石床上。他和衣靠坐在离窗最远的墙角阴影里,那里最为黑暗,也最为寒冷。他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柄入鞘的利剑,收敛了所有锋芒,却绷紧了每一分力量。明日,便是下山之期。谢墨微那一个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的“可”字,如同在看似坚不可摧的玄冰壁垒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裂隙之外,是渴望已久的、带着自由气息的风,但那风中,也分明夹杂着血腥与陷阱的甜腥味。
激动与危险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此刻在他心中并非激烈冲撞,而是如同极寒与炽热的两股本源之力,在绝对的控制下,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冷静。这冷静,比绝情峰的玄冰更甚,是一种将全部情感、欲望乃至恐惧都彻底冰封后,只剩下纯粹理智与意志的状态。
风亦安派来的同行者,今日傍晚已定。一名叫石坚的内门弟子。玫王在脑中迅速调阅着关于此人的零星信息:资质中上,修为在年轻一辈中算得扎实,性格以刻板、寡言、忠诚着称,是风亦安一手培养的心腹。典型的“监工”人选,不易被表象迷惑,执行力强,且绝不会有多余的好奇心。很好,符合预期。玫王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弧度。对付这种一根筋的角色,自有其固定的套路。
他的目光掠过墙角那个瘪塌的粗布行囊,里面只有两套换洗的粗布衣物和几块硬邦邦的干粮,完美契合“容穆”贫寒、不受重视的暂住者身份。然而,在他贴身穿着的旧棉袍内衬上,借着今夜惨淡的月光,他用指尖蘸着一种以低阶灵草汁液混合自身微量魂血调配的“墨”,绘制了数个比蚊蝇足迹还要细微的符文。
这些符文,歪歪扭扭,灵力波动微弱到几乎消散于无,是他搜刮尽这具身体残存潜能和前世记忆角落,勉强拼凑出的几种保命小技,寒酸得如同乞丐的破碗:
其一,“扰踪纹”。 并非能消除追踪,而是像在水面滴入一滴油,能极微弱地干扰、延迟低阶追踪印记或窥探法术的锁定,或许能争取到几个呼吸的模糊时间。
其二,“抗毒纹”。 针对坊市底层可能出现的迷香、劣质毒物,能激发身体些许抗性,不至立刻中招瘫软,但效力有限,聊胜于无。
其三,也是最核心的一个,“敛息符”。 结构极其简陋,效果极不稳定。激发时,需全力收敛心神,或可勉强将周身气息压制到近乎凡人樵夫的程度,持续时间极短,且对高阶修士形同虚设。但或许,或许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制造一瞬间的“视觉盲区”。
绘制这些符文,每一笔都消耗着他如风中残烛般的魂力,指尖因过度凝聚神识而微微颤抖。他必须全神贯注,将灵力波动控制在比呼吸更轻微的程度,任何一丝外泄,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整个过程,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行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准备完毕,他并未像往常那样,主动去联系深渊之下的“情”。他深知,“情”必然感知到了他的离意,此刻定是忧惧交加,意念中充满了想要叮嘱的千言万语。但他不能听。那些充满牵挂与担忧的絮语,此刻于他而言,是软弱的催化剂,是可能动摇决心的杂音。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孤独和钢铁般的意志。
取而代之的,他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构建明日行程的每一个细节,进行一场无声的、极度逼真的沙盘推演。这推演,细致到面部肌肉的牵动,语调的微妙变化,乃至脚步的轻重缓急。
黎明时分,主殿前广场集合,面对风亦安最后的审视。
表情管理: 双眼要努力睁大,带着睡眠不足的惺忪和难以抑制的兴奋,嘴角要咧开一个略显傻气的弧度。看到风亦安时,要缩一下脖子,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敬畏。
语言脚本: “凤师兄早!我……我一定听石师兄的话!绝对不乱跑!保证完成任务!” 语气要带点结巴,显得紧张又诚恳。
肢体语言: 手脚不知该往哪放,偶尔偷偷瞄一眼坊市的方向,咽口水,做出迫不及待的样子。
下山路途,与石坚同行。
保持距离,减少交流,降低存在感。
主动互动: 只在必要时,问一些幼稚可笑的问题,如:“石师兄,坊市里的糖人是不是比山下的甜?”“听说有会说话的鸟儿,真的吗?” 问题要蠢,眼神要“纯真”。
应对盘问: 若石坚询问任何关于绝情峰或过往的问题,一律以“不知道”、“记不清”、“仙尊带我回来的”糊弄过去,并迅速将话题引向坊市的热闹。
抵达青石坊市,前往百草阁交接物资。
行为准则: 动作要利落,不东张西望,交完东西立刻退到石坚身后,双手绞着衣角,表现出对陌生环境的怯懦和强烈好奇的矛盾状态。
用眼角余光快速扫描百草阁内部布局、人员,以及周边街道的大致走向,特别是可能通往偏僻区域的巷口。
寻找机会,脱离监视,探查“慕师”可能的遗迹或线索。
时机选择: 等待石坚注意力被分散的瞬间——例如与百草阁掌柜核对账目、购买个人所需物品、或被其他熟人短暂交谈缠住。
行动要诀: 动若脱兔。利用人群掩护,目标明确,直奔可能藏有线索的阴暗角落、废弃店铺或特定标记处。绝不流连,如同猎豹扑食,一击即退。
败露预案: 若被石坚发现离开视线,立刻启用“迷路”剧本:一脸惊慌失措,眼眶发红,带着哭腔:“石师兄!我……我一转身就找不到你了!这里人好多,我好怕!” 将责任归咎于人多和自身胆小。
应对极端意外。
第一原则: 装傻到底。无论对方说什么,坚决否认,表情要茫然甚至带着被惊吓的愤怒:“你认错人了!什么慕师?我不知道!” 必要时可大声哭喊引来注意,将水搅浑。
第二原则: 若察觉被隐秘追踪,优先混入最密集的人群,伺机激发“敛息符”,利用那短暂的一瞬改变方位,再装作无事发生般绕回石坚附近。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模拟这些场景,推敲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台词,甚至预演可能出现的意外变数。这已不是简单的任务,而是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精密演出,他是编剧,是导演,更是唯一的主角,不容有失。
就在他心神完全沉浸于推演,意识高度集中之时,识海深处那根与“情”相连的丝线,不受控制地轻轻震颤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饱含着千言万语的意念,如同冰雪中挤出的一滴暖泉,悄然流淌过来:
“主人……一切……小心。”
没有冗长的嘱咐,没有焦虑的追问,只有这五个字,沉重得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又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他。
玫王冰封的心湖,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流触动,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一股混杂着酸楚与责任的暖意涌上喉头。他沉默了片刻,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下,凝聚起一道同样简洁、却坚如磐石的意念,传递回去:
“等我回来。”
四个字,是一个跨越生死界限的承诺,是一份不容置疑的宣告,更是一种斩断后路的决绝。
交流戛然而止。丝线重归寂静,但那无声的羁绊,却化作了最坚韧的无形铠甲,覆于他神魂之上。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冰窗,望向夜空中那轮孤寂的冷月。眼神中最后一丝属于“容穆”的怯懦与迷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玫王的、历经千劫万难后淬炼出的冰冷、锐利与绝对坚定。
远行前夜,没有辗转反侧,没有心潮澎湃,只有猎手在出击前,于巢穴中最极致的冷静与最周密的算计。他知道,当明日第一缕晨光照亮绝情峰顶的冰雪时,他便将踏出这囚笼般的第一步。这看似微小的一步,却是他沉寂多年后,向这天地棋盘,落下的第一颗,带着血色与寒光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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