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川把交接单还给司机，目光却停在了车厢尾部那个多出来的暗槽上。他没签字，只抬手示意技术人员先别卸货。岑疏影站在两米外，低头看着平板上的物流记录，眉头轻轻皱起。
“这辆车不在我们调度系统里。”她抬头看向江临川，“车牌是临时备案的，运输公司注册地在城南工业区，但法人信息被加密了。”
江临川点点头，手指轻轻敲了敲腕表边缘。无人机还在空中盘旋，不断刷新建模数据。他调出厂区的三维图，在东侧仓库上方标了个红点：“电力接入点放这里，承重桩按十六个布，间距三米二。”
岑疏影走近几步，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参数。“法务刚回消息，这块地三年前停产时产权就被冻结了，现在由开发区管委会代管。只要通过环评和安全审查，理论上可以申请变更为科研用地。”
“理论上？”江临川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质疑。
“但有个问题。”话音未落，一辆深灰色商务车缓缓驶入厂区，轮胎碾过碎石，发出沙沙的声响。车门打开，周媛下车，手里夹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步伐很稳。
她走到两人面前，把文件袋放在实验台边，抽出一份政府红头文件的复印件：“三小时前，市自然资源局发布紧急通告，这片区域因为地下水源检测出稀有微生物群落，已被划入生态保护红线范围。任何建设行为都算违法。”
岑疏影接过文件快速翻看，脸色一点点冷下来：“这份公告……没有提前公示，审批流程也跳过了专家评审会。”
“内部特批的。”周媛语气平静，“环保局一位副局长昨天提了紧急议案，理由是‘保护潜在生态样本’。签字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七分，走的是应急通道权限。”
江临川盯着文件右下角的编号，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这种编号格式他见过一次——还是在图书馆查资料时，出现在一份关于城市规划调整的内部备忘录上，跟军工保密项目有关。
“你从哪拿到的？”岑疏影问。
“昨晚十一点，我用你的名义预约了政务信息公开调阅。”周媛答，“真正的原件还在内网锁着，这是扫描件，带水印防伪码。不过……”她翻过文件背面，露出一行手写的花体字，“我已经联系了审批组的一个老同学，他说如果七十二小时内提交‘旧工业区再生计划’申报材料，可以通过特例程序重新定性土地用途。”
“条件是什么？”江临川问。
“第一，必须由国家级资质的设计院牵头做环评替代方案；第二，承诺带动周边社区就业，提供不少于二十个技术岗位；第三，项目主体要交五千万风险保证金，并接受季度合规审计。”
岑疏影冷笑一声：“五千万？这不是门槛，是陷阱。谁交得起这笔钱，谁就等于把自己送进监管笼子里。”
周媛没反驳，只是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草案。“我已经让设计院的朋友准备了初稿模板，环评部分参考了去年滨海新区改造的数据模型。只要你点头，明天就能启动申报流程。”
江临川沉默了几秒，转身走向厂房中央空地。无人机自动降低高度，悬停在他头顶两米处，投射出最新的地形分析图。他在平板上划出几条蓝线：“排水沟要避开西侧断裂带；电力专线从北面接入，不能穿过生态敏感区。”
“你可以绕开限制。”周媛站在门口说，“但必须快。环保局四十八小时后就要来现场勘查，一旦发现施工迹象，整个项目会被立刻叫停。”
岑疏影看向江临川：“你是等审批，还是先动手？”
“都不选。”他放下平板，目光落在周媛身上，“你为什么这么清楚这些流程？一个秘书不该有这种级别的政务资源。”
周媛安静了几秒，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微微转动。“我学的是行政法与公共政策，毕业后在市政府办公厅实习过八个月。后来……是你父亲帮我转到了集团法务部。”
岑疏影眼神微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但这不是全部。”江临川继续道，“你能拿到加密文件的扫描件，还能打通审批组的关系。你在市政系统的人脉，远不止实习那么简单。”
周媛没有躲开他的视线。“我在一位法官手下做过三年助理，参与过十七起土地纠纷案的证据整理。有些关系，一直留着。”
江临川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问：“你知道九爷最近在盯什么项目吗？”
周媛的睫毛几乎看不见地颤了一下。“他在谈一笔地下管网改造的工程合同，合作方是开发区建投公司。如果你想了解更多，我可以去查。”
岑疏影插话：“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这块地合法动工。五千万保证金不是小数目，而且我们必须确保申报材料不被中途拦截。”
“保证金可以拆解。”周媛说，“用三项专项基金拼：科技创新扶持金、绿色制造补贴、中小企业发展专项资金。我查过了，这三项都有额度空缺，只要材料合规，三天内就能走完流程。”
江临川手指又轻轻敲了敲腕表。“那你打算怎么证明这个项目符合‘科技创新’标准？”
“用你昨天给的数据。”她看向岑疏影，“那份材料疲劳寿命模拟报告，我已经脱敏处理成技术白皮书，署名‘临川实验室筹备组’。今天下午就能提交科技局预审。”
岑疏影皱眉：“你还擅自用了江临川的名字？”
“我没留联系方式。”周媛语气依旧平稳，“而且这个名字还没注册，属于可抢占的技术品牌资源。”
江临川忽然笑了。不是因为轻松，而是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早就悄悄走进了这场棋局。她不是来通报消息的，她是来主导节奏的。
“七十二小时倒计时。”他看向平板，新建了一份任务清单，“第一步，确认设计院合作意向；第二步，调取周边地质和水文资料；第三步，调整设备运输路线，避开主入口监控。”
“我都安排好了。”周媛从文件袋背面撕下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三个电话号码和一组验证码，“第一个是设计院院长的直通电话，第二个是环保局档案室查询口令，第三个……是你需要的备用运输通道。”
岑疏影接过便签，声音压低了些：“你做这些，有没有告诉叔父？”
“没有。”周媛回答得很干脆，“这件事我没走集团内网，所有沟通都是独立信道。包括我现在说的话，不会出现在任何会议纪要里。”
江临川收起平板，按下遥控器召回无人机。螺旋桨的声音渐渐消失，机器稳稳落回屋顶夹层的收纳舱。
“你这么做，等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他说。
“我知道。”周媛看着他，“但我更清楚，如果这块地被废弃，下次再找到合适的选址，至少要三个月。而你的时间，不多了。”
阳光斜斜照进厂房，空气中浮着细小的尘粒。江临川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那条笔直延伸的机场跑道。风从东南方向吹来，带着金属冷却后的气息。
“那就按你说的办。”他转身对岑疏影说，“你负责协调设计院和资金拼接，我来完善技术申报材料。周媛——”他顿了顿，“你刚才提到的那个老同学，让他别留下通话记录。”
周媛点头，从药盒里取出一粒药片吞下，动作自然得像每天都会做的事。她拿起文件袋，转身走向商务车。
车门关上前，她留下一句话：“我刚收到消息，九爷的人今早去了矿洞，带了钻探设备。”
江临川站在原地，手指再次触到腕表边缘。他没回应，只是打开了加密硬盘的定时上传功能，把最新一批材料数据同步到了云端。
岑疏影走到他身边，低声说：“这个人，你要用，也要防。”
“我已经在防了。”江临川望着远处的跑道尽头，“但她既然敢站出来，就说明她也有不得不赌的理由。”
周媛的车缓缓驶出厂门，后视镜里映出破碎的屋顶和斑驳的墙面。她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一句清晰的备注语音：“目标地块风险可控，备用路线已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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