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巅，诛仙剑阵已第二次开启。
云雾翻涌如沸，七彩虹光自七峰冲天而起，汇聚于通天峰幻月洞府上空。那道玄真人须发皆张，手持诛仙古剑立于阵眼，周身被浓郁的煞气包裹——那剑阵反噬之力，正一寸寸侵蚀着他的经脉与神智。
山下，兽妖如潮。
兽神立于黑云之上，白衣胜雪，面容俊美得不似凡物，眼中却是漠视众生的寂灭。他抬手间，万千妖兽齐声嘶吼，化作血肉洪流冲击着青云最后一道防线。焚香谷、天音寺、各路散修……尸横遍野。
“道玄师兄！”田不易浑身浴血，一剑斩碎三头妖兽，抬头望向阵眼处，眼中尽是忧色，“剑阵戾气太重，他已支撑不了太久！”
苏茹与他背靠而立，素衣染红：“若剑阵再反噬，青云千年基业……”
话音未落，一道清朗声音自后方传来：
“弟子韩非，请执掌诛仙剑阵。”
众人蓦然回首。
但见韩非自祖师祠堂方向踏空而来，青衫飘拂，周身不见丝毫烟火气，却隐隐有法则纹路在衣袂间流转——那是他已将三卷天书融会贯通，修为臻至上清巅峰，半步太清的征兆。
“胡闹！”苍松道人厉喝，“诛仙剑阵乃青云至宝，岂是你一介弟子能驾驭？”
水月大师亦皱眉：“韩非，你虽天纵奇才，但诛仙剑阵需以深厚修为与剑心通明为基，更需承受古剑煞气反噬……”
“所以，”韩非落于道玄真人身侧三丈处，平静打断，“弟子才要以‘法’御之，而非以‘戾’驱之。”
道玄真人缓缓转头，眼中已浮现血丝：“你……说什么？”
“掌门师伯请看。”
韩非抬手，指尖在空中虚划。一道淡金色的法域自他周身展开——那不是真气的扩散，而是规则的显化。法域所过之处，肆虐的诛仙剑阵煞气竟如沸水遇雪，渐渐平息、驯服，重新汇入阵法轨迹。
“这是……”田不易瞳孔骤缩。
“天书总纲，万法归一。”韩非注视着道玄，“弟子于滴血洞得第一卷，于天帝宝库悟第二卷，于蛮荒圣殿获第三卷。正魔本同源，戾气亦为天地灵气之一种——既可被仇恨催生为毁灭之力，亦可被法理调和为守护之能。”
道玄真人持剑的手在颤抖。
不是因虚弱，而是因震撼。
他能清晰感知到，当韩非的法域触及诛仙剑阵核心时，那柄千年古剑第一次……发出了欢愉的轻鸣。
“你如何证明，你能驾驭？”道玄声音沙哑。
韩非笑了：“师伯，您此刻每多支撑一息，剑阵反噬便深入一分。而弟子——”他向前一步，毫无阻碍地踏入诛仙剑阵最核心的煞气漩涡，“可立时接手。”
煞气如怒涛拍岸，却在他身前三尺自动分开。
不是被强行镇压，而是如臣子见君王，自然归序。
道玄真人深吸一口气，忽然放声大笑——那笑声中，有释然，有欣慰，更有难以言喻的复杂：“好！好一个‘法御诛仙’！青云交予你手，老夫……放心了！”
话音落，他竟真松开了诛仙古剑。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道玄真人至少会考验一番，会犹豫，会嘱托后事。可他就这么干脆利落地交了出去——因为修道之人最信“感应”，当他看到韩非踏入煞气如闲庭信步时，便知道：此子生来，便是为驾驭此剑。
韩非伸手，握住了诛仙古剑的剑柄。
刹那间，天地变色。
“吼——！”
不是剑鸣，是龙吟。
诛仙古剑内沉睡的剑灵苏醒了——那是由青云门历代执剑者的执念、斩妖除魔的戾气、以及天地间最精纯的杀伐之意，汇聚而成的混沌意志。它感应到了韩非体内三卷天书的气息，那“万法归一”的道韵，正是它千年渴望的……秩序。
“安静。”韩非轻声道。
不是命令，而是宣告。
他体内，星穹法典的虚影在丹田处微微一亮。那是他从明界带来的根本法理，虽在此界被压制，但其“立法度、定秩序”的核心道韵，却与天书总纲完美契合。
剑灵的反抗，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奇的“打量”。就像一头桀骜的凶兽，第一次见到能听懂它语言、且不为它威势所慑的……同类？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韩非以心神沟通剑灵，“千年饮血，戾气缠身，你早已厌倦了单纯地杀戮与毁灭。你想斩的，不是生灵，而是‘无序’本身——是这正魔不分、弱肉强食的混乱世道。”
剑身轻颤，似在回应。
“那么今日，”韩非抬眸，望向云端的兽神，“我便以你为笔，以天地为卷，书写第一篇‘法序’。”
他举起诛仙古剑。
没有道玄真人那般煞气冲天的威势，没有虹光贯日的异象。只是平平一剑，指向苍穹。
但就是这一指——
七峰灵气，尽数归流。
青云山千年积累的天地元气、历代修士坐化后散于山川的道韵、甚至山下正魔修士浴血奋战时逸散的意志碎片……全部被一股无形的“法理”牵引，汇入诛仙剑阵。
阵法，变了。
原本七彩流转的阵纹，渐渐染上淡金色。那是以韩非法域为基，重构的“法则之阵”。阵中每一道剑气，不再是无序的杀伐之力，而是有了“规则”：只斩妖邪，不伤无辜；只破法力，不毁肉身；只断因果，不染业力。
兽神，第一次皱起了眉。
“有趣。”他轻笑，声音传遍战场，“青云门竟出了你这样的人物。可惜……”
他抬手，万千妖兽齐声哀嚎，血肉崩解，化作最精纯的戾气与生命力，涌入他体内。那具本就完美无瑕的躯体，开始膨胀、异化，皮肤下浮现古老妖文。
“我乃天地戾气所生，不死不灭。便是诛仙剑阵全盛时期，也只能封印，无法斩杀。你又能如何？”
韩非也笑了。
那笑容里，竟有几分……促狭？
“谁告诉你，我要‘斩杀’你？”他持剑的手腕一转，剑尖向下，“我今日要做的，是给你‘立法’。”
兽神一怔。
下一刻，韩非挥剑。
不是斩向兽神，而是斩向……兽神与这方天地之间，那无形的“因果线”。
诛仙剑阵全力运转，淡金色剑气如春雨般洒落。每一道剑气，都精准地命中一头妖兽——但不是斩杀，而是在其妖核处，刻下一道微型的“法则符文”。
符文生效的瞬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一头正扑向焚香谷弟子的狼妖，忽然在半空中僵住，然后……打了个滚，开始追自己的尾巴玩。
一只喷吐毒焰的巨蜥，突然停下，歪头看了看被它吓得脸色发白的青云女弟子，犹豫了一下，从口中吐出一朵用毒焰凝成的……小花？
整个战场，安静了。
正魔双方修士，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荒诞景象：刚才还凶神恶煞、不死不休的妖兽大军，此刻有的在互相梳理毛发，有的在叠罗汉，还有几只飞行妖兽在空中用火焰画出歪歪扭扭的爱心。
“这、这是什么妖法？！”有魔教长老颤声道。
“不是妖法。”天音寺普泓上人双手合十，眼中尽是震撼，“这是……点化。他以无上法理，暂时覆盖了妖兽体内的戾气本能，赋予了它们‘秩序’。”
兽神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感受到，自己与妖兽大军之间的精神链接，正在被一种更高层次的“规则”干扰、覆盖。那不是强行切断，而是……修改。
修改他的“命令权”。
“你对我做了什么？”兽神声音冰冷。
“没什么。”韩非持剑踏空，一步步走向他，“只是在你‘不死不灭’的本质上，加了条补充条款：‘凡受法度点化之妖兽，自动脱离掌控，归于自然’。”
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也给它们的妖核加了点‘小程序’——以后若再起杀戮之念，妖核会自动释放麻痹毒素，让它们睡上一觉，冷静冷静。”
田不易在后面听得嘴角抽搐：“这、这算什么……”
苏茹喃喃道：“这比杀了它们，还让兽神难受。”
果然，兽神那万古不变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暴怒：“你竟敢……亵渎我的造物！”
他化作一道白光，直扑韩非。所过之处，空间寸寸崩裂——那是此界无法承受的力量。
韩非不闪不避，只将诛仙古剑竖于胸前。
“第二剑，”他轻声说，“为你立法。”
剑身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淡金色，而是深邃的星空之色——那是星穹法典的力量，第一次在此界完全展开。虽只有一瞬，却足以……改写规则。
剑尖刺出，无声无息。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光芒万丈的爆炸。兽神那足以撕裂空间的一击，在触及剑尖的瞬间，如冰雪遇阳，消融无形。
而韩非的剑，已点在他的眉心。
“你乃天地戾气所生，本该无形无质，随风而散。”韩非注视着他的眼睛，“是上古巫女以血肉之躯为你塑形，予你情感，却也予你执念——执念不消，你便永世困于这具躯壳，求死不能。”
兽神瞳孔骤缩：“你怎知……”
“天书三卷，可通古今。”韩非剑尖微转，一道星空般的符文，烙印在兽神眉心，“今日我以‘法’之名，予你第二条路：散去戾气之躯，重归天地元气。但你的‘意识’，可寄于南疆十万大山——不是作为毁灭之神，而是作为……守山之灵。”
兽神浑身颤抖。
他能感觉到，眉心那符文，不是封印，不是诅咒，而是一份……契约。一份允许他“合法存在于此界”的法则认可。
“守山……万年。”韩非收回剑，“万年之后，若你持心守正，戾气化尽，此法印自会解除。届时，你可选择彻底消散，或重聚灵身，以全新身份再入轮回。”
他转身，背对兽神：
“现在，选吧。是继续做这不死不灭、却永世孤独的‘兽神’，还是做十万大山的守护者，看春去秋来，生灵繁衍——虽不得自由，却可得……心安。”
风，停了。
云，散了。
战场之上，万千妖兽已趴伏在地，如温顺家畜。正魔修士面面相觑，不知该继续打，还是该……收工回家？
良久。
兽神闭上眼，笑了。
那笑容里，有释然，有苦涩，更有一种千年重负终于卸下的轻松。
“玲珑……”他低声念着那个名字，身形开始淡化，化作点点星光，散向南疆方向，“若你当年，也如他这般……该多好。”
最后一字落下，白衣身影彻底消散。
天地间，只余一道温和的意志波动，回荡在每一个生灵心间：
“南疆十万大山，自此有灵守之。伤天害理者入，则山崩石裂；采药寻道者入，则鸟兽引路。”
“此约，立万年。”
声音散去。
诛仙剑阵，也随之缓缓收敛。七彩虹光隐入山峰，古剑归鞘。
韩非落回通天峰广场，将诛仙古剑双手奉还道玄真人：“幸不辱命。”
道玄接过剑，感受着剑身内那前所未有的“平和”剑意，良久，长长一叹：
“你今日所为……究竟是救了青云，还是‘改革’了青云？”
韩非微笑：“有区别吗？”
田不易大步走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笑骂道：“臭小子！那些妖兽现在满山打滚卖萌，你说怎么办？！”
“这个嘛……”韩非摸了摸下巴，看向一旁正偷偷给一只三眼灵猴喂果子的曾书书，忽然灵机一动，“曾师兄不是最爱灵兽吗？不如成立个‘青云妖兽再就业培训中心’，教它们耕地、送信、看门……也算是为修仙界Gdp做贡献？”
全场寂静。
然后，不知谁先笑出了声。
紧接着，笑声如潮水般蔓延——那是劫后余生的释然，更是对眼前这荒诞又合理结局的……哭笑不得。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眼中却满是欣慰。
他抬头，望向南疆方向，轻声自语：
“法御诛仙……以秩序代杀戮，以契约代镇压。此子之道，或许真能……为这乱世，开一新天。”
而韩非，已走向那群正在用火焰烤的妖兽，开始认真考虑——
要不要教它们，做个修仙界第一支“妖兽消防队”？
毕竟，喷火天赋，不用来灭火，太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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