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战事的阴云，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紫禁城的上空。皇帝萧景琰连日召集军机大臣，御书房的灯火常彻夜通明。前朝关于战与和的争论虽暂歇，但紧绷的气氛却弥漫在每一处宫阙角落。我协理部分军需的旨意已下，坤宁宫侧殿临时辟出了一处值房，每日户部、内务府、太医院的相关官员络绎不绝，呈报、核验、调拨各类物资的文书堆积如山。我深知责任重大，事必躬亲，对每一批运往前线的药材、棉衣、粮草都反复核查，生怕出一丝纰漏，贻误军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这般雷厉风行、近乎严苛的做法，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宫内宫外，暗流涌动。削减用度的旨意让一些过惯了奢靡日子的妃嫔和宗室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国难当头，不敢明言。而军需采购、调配环节中，那些被我揪出克扣、贪墨或办事不力的大小官吏，更是对我恨之入骨。我知道，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我，等待我犯错。
这日午后，我刚批阅完一批关于购置伤药的金批，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挽月便面色凝重地进来禀报：“娘娘，尚衣监那边……出了点岔子。”
我心一沉：“何事？”
“按例赶制的一万件御寒棉袍，昨日抽样查验时，发现其中一批……约五百件，内衬所用的棉絮似乎有些异常，手感板结，且……隐隐有股霉味。”挽月低声道。
棉袍内衬！这是直接关乎将士冷暖、甚至性命的东西！若以次充好，北疆苦寒，冻伤减员，后果不堪设想！
“何人经手？内务府谁人验收？”我立刻起身，声音冷冽。
“是尚衣监一名姓王的掌事太监负责监制，内务府派去验收的是个姓李的主事。两人……两人都坚称入库时检验无误，是存放不当所致。”挽月回道。
存放不当？如此重要的军需，岂会轻易存放不当？这分明是推诿之词！
“传本宫旨意，将涉事棉袍全部封存，隔离看管！涉事太监、主事即刻停职，隔离审查！令内务府另派可靠之人，彻查此事根源，是采购有弊，还是制作偷工，或是仓储有人作祟！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我厉声下令，心中怒火翻腾。这才开始几日，就有人敢在军需上动手脚，简直丧心病狂！
“是！”挽月领命而去。
我独坐殿中，心绪难平。这仅仅是开始吗？还是有人故意设下的试探？若是后者，其心可诛！我必须更快、更狠地斩断这些伸向军需的黑手。
然而，没等我理清棉袍事件的脉络，另一件更诡异的事情接踵而至。三日后，太医院院判陈太医秘密求见。
“娘娘，”陈太医屏退左右，面色极其凝重，压低声音道，“下官奉命查验运往前线的金疮药及安神药材，发现……发现其中一批上等朱砂和薰衣草，气味有异。”
“有何异常？”我追问。
“朱砂本应色泽猩红，气味平淡。但那批朱砂，颜色略暗，且带有一股极淡的、类似……类似杏仁的甜腻之气。而薰衣草，其安神之效在于其清冽香气，但那批药材的香味却混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腻感，闻久了令人微微头晕。”陈太医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下官反复查验，虽无法断定掺有何物，但此等异状，绝非药材本身所有，更像是……被极其高明的法子熏染过什么！”
朱砂！薰衣草！都是军中常用药材！朱砂用于安神镇惊，薰衣草宁神助眠，若被做了手脚，轻则影响将士疗伤休息，重则……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尤其是那“杏仁甜腻”之气，让我瞬间想起了太后病发时，陈太医曾提及的呕血物中带有的“杏仁味”！
又是西域奇香的手段？！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德妃已倒，安远侯府已覆，谁还有能力、有动机继续使用这种阴毒手段？而且目标直指北疆军区！这已不仅仅是后宫倾轧，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我强压震惊，沉声问。
“除下官外，只有两名绝对可靠的药童知晓，已令他们封口。药材已秘密替换，账目上做了手脚，暂时不会被人察觉。”陈太医谨慎答道。
“你做得好！”我赞许道，“此事关乎重大，绝不可外泄！继续秘密调查药材来源，所有经手人，暗中监控！本宫会派人协助你。”
“下官明白！”
送走陈太医，我独坐灯下，心乱如麻。棉袍以次充好，尚可解释为贪墨牟利。但药材被神秘香料熏染，这分明是蓄意破坏，目标直指前线将士！是谁？德妃余孽？安远侯府的漏网之鱼？还是……一直隐藏在更深处的黑手？端嫔血书中提及的西域势力，难道并未根除？
我立刻密令高德忠安排的人手，一方面加紧对棉袍事件的调查，另一方面秘密排查所有与北疆军需相关的采购、运输、仓储环节的人员背景，尤其是与西域有过接触或背景可疑者。同时，我以“确保药材功效”为名，增派太医院人手对所有运往前线的药材进行二次复核，严密封锁消息。
压力如山，我夜不能寐。白日处理繁重宫务，应对各色人等，夜晚则要审阅密报，分析线索。皇帝那边，北疆军情日益紧张，他已无暇过多顾及后宫细务，只是偶尔召见我询问军需筹备情况，对我呈报的“棉袍质检疏忽”之事，只批了“严查不贷”四字，并未深究。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处理危机的能力，有着更深的期待和审视。
就在我全力应对军需风波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了我一个关键的提示。这日，阿尔丹公主来坤宁宫请安，小丫头如今出落得越发标致，眉眼间有几分端嫔当年的神韵。她给我带来了一幅自己画的腊梅图，说是谨妃娘娘教她的。
我笑着夸赞了几句，阿尔丹却眨着大眼睛，悄声对我说：“婉娘娘，前几日我去谨娘娘宫里玩，闻到一种好好闻的香味，谨娘娘说是新得的安息香，可助睡眠。但……但我总觉得那香味，有点像……有点像以前母妃宫里某种熏衣服的香囊味道，有点闷闷的。”
谨妃？安息香？像端嫔以前的熏衣香？
我心中猛地一动！端嫔生前精通香料，她宫中的香囊……阿尔丹孩童的直觉往往最敏锐！谨妃近日睡眠不安？新得的安息香？
我面上不动声色，温和地笑道：“是吗？谨妃娘娘近日操劳，睡眠不安，用些安神香也是好的。阿尔丹若喜欢，婉娘娘这里也有些清淡的花香，明日给你送去。”
阿尔丹开心地答应了。
送走阿尔丹，我立刻吩咐挽月：“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查一查，谨妃近日所用的安息香，从何而来，成分如何。” 谨妃一向低调，与世无争，她会与西域香料有关联吗？还是我想多了？但在这个敏感时刻，任何一丝异常都不能放过。
调查尚需时间，而前线的消息终于传来——北狄大军猛攻云州，守军浴血奋战，伤亡惨重，城池危在旦夕！皇帝已决意派遣大将率精锐驰援，大战一触即发！
消息传来，整个皇宫的气氛更加凝重。军需的供应必须加快，更不能出任何差错！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尚衣监棉袍事件的调查却陷入了僵局。那名王太监和李主事咬死是仓储受潮，查不出其他证据。而药材熏香事件，更是迷雾重重，线索寥寥。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敌人隐藏在暗处，手段高明，而我明处招架，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难道就这样被动挨打？
不，绝不能！我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暗中调查难有进展，那就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我下令，以“整肃宫规、以儆效尤”为由，将尚衣监王太监和内务府李主事以“失职渎职”罪，当众重责三十大板，革职查办，永不叙用！同时，宣布对六局二十四司所有涉及军需制作的环节，进行为期十天的彻查！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在我协理军需期间，任何玩忽职守、以次充好的行为，都将受到最严厉的惩处！我要逼得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要么收手，要么……加快行动，露出马脚！
坤宁宫前的庭院里，板子落在肉体上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声，传得很远。各宫派来打探消息的宫人噤若寒蝉。我知道，这道命令一下，我将得罪更多人，但也将树立起更绝对的权威。
夜色中，我独立窗前，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北疆的战火，后宫的暗箭，都已避无可避。我能做的，唯有握紧手中的权力，睁大双眼，在这腥风血雨中，守住这条至关重要的后勤线，也为我自己，守住一线生机。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凝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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