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蚀骨灼心的痛。
沈锦凰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她感觉自己被浸泡在冰冷的盐水里，四肢百骸都传来被生生碾碎的错觉。
不对……不是错觉。
她猛地想起来了——她早已没有了四肢。
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宫里，她被她倾尽全族之力辅佐上位的夫君——三皇子萧承睿，和她那“善良柔弱”的庶妹沈月柔，亲手做成了人彘。
“姐姐，你瞧，你这双曾经为殿下舞剑的手，现在多丑啊？”沈月柔用最甜美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绣鞋轻轻碾过她断腕的伤口。
萧承睿则搂着沈月柔的腰，语气冷漠如冰：“锦凰，要怪就怪你沈家功高震主，怪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安心去吧，你沈家百余口，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业火，灼烧着她的灵魂！
她好恨！恨自己有眼无珠，错信豺狼！恨自己连累全族，血染刑场！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她定要饮其血，啖其肉，让这对狗男女，永堕阿鼻地狱！
“啊——！”
一声压抑的嘶喊冲破喉咙，沈锦凰猛地睁开了眼睛。
预想中的黑暗与窒息没有到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熟悉的烟罗软帐，上面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是她未出阁时最喜欢的样式。
鼻尖萦绕着的是淡淡的、属于她闺房的馨香，而非地宫里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与霉味。
她……在哪儿？
是梦吗？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臂，一阵清晰的、属于她自己的感知传来。她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莹白如玉，指节分明，是一双完好的、属于少女的手。
不是梦？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紫檀木雕花拔步床、梳妆台上摆着的菱花镜、窗前那架她许久未弹的焦尾古琴……一切陈设，都和她十五岁及笄那年一模一样。
“大小姐！您终于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锦凰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一张稚嫩清秀的脸庞——是青黛！她前世那个因为维护她，而被沈月柔设计打杀了的贴身丫鬟！
此时的青黛，眼角还挂着泪珠，脸上满是真切的关系。
“大小姐，您都昏迷一天一夜了，可吓死奴婢了！都是二小姐不好，明明是她非要拉您去湖边赏鱼，自己没站稳，却把您给带下了水……您身子弱，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
湖边赏鱼……落水……
沈锦凰混沌的脑海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十六岁那年春天发生的事！前世，沈月柔故意将她推入冰冷的湖中，却在她醒来后，带着父母赶来，哭诉是她自己失足，反诬陷是沈月柔想害她。
当时的她气急攻心，与沈月柔激烈争辩，反而坐实了“自己落水还污蔑善良庶妹”的跋扈之名，让本就因她性格直爽而有些偏心的父母，对她更加失望，也让沈月柔“柔弱善良”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就是从这次落水之后，她在府中的处境开始急转直下，沈月柔母女的气焰越发嚣张。
原来……她真的回来了。从地狱爬了回来，回到了悲剧尚未真正开始的这一刻！
狂喜和巨大的恨意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软肉，那清晰的痛感提醒着她，这不是梦，这是上苍赐予她的，复仇的机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一个娇柔做作的声音。
“姐姐！姐姐你醒了吗？妹妹来看你了！”
珠帘被掀开，穿着一身月白襦裙，打扮得清丽脱俗的沈月柔，带着一名丫鬟快步走了进来。她眼眶微红，一进来就扑到沈锦凰的床前，未语泪先流。
“姐姐，你感觉怎么样？都是妹妹不好，是妹妹没有拉住你……”她哭得梨花带雨，情真意切，“妹妹已经向父亲母亲请过罪了，他们也知道姐姐是因为落水受了惊吓，才会……才会胡言乱语的，姐姐千万别再为此与妹妹生气了，万一气坏了身子，妹妹万死难赎其咎……”
又是这一套！
前世，就是这番以退为进、看似请罪实则坐实她“胡言乱语”的话，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沈锦凰冷冷地看着她表演，心中一片冰寒。曾经的她，就是被这副楚楚可怜的面具骗了一生！
她没有像前世那样立刻发作，只是静静地靠在床头，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沈月柔哭了半晌，没等到预想中的斥责和怒火，不由得有些诧异。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对上沈锦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里莫名地一悸。
今天的沈锦凰，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姐姐……你，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还在怪妹妹？”沈月柔怯生生地问道，语气更加小心翼翼。
沈锦凰终于开口，声音因为落水后初醒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和威仪：“慌什么。”
短短三个字，让沈月柔瞬间僵住。
沈锦凰的目光掠过她，看向一旁眼眶红红的青黛，语气平稳地吩咐道：“青黛，去请父亲母亲过来。另外，把我落水时，湖边所有当值的下人，全部叫到我院子里来。”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补充道：
“记住，是一个，不漏。”
青黛虽然疑惑，但被大小姐眼中从未有过的冷厉所慑，立刻躬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沈月柔的脸色在那一刹那变得煞白。
不对！完全不对！
沈锦凰不应该暴怒地指责她，然后她在顺势哭诉，引来父亲母亲的怜惜吗？她怎么会如此冷静？还要召集所有下人？她想做什么？
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沈月柔的心。
沈锦凰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这就怕了？好戏，才刚刚开始。
她不再看沈月柔，缓缓闭上双眼，靠在软枕上，仿佛闭目养神。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汹涌波涛。
前世那剜眼割舌、断臂削足的剧痛，族人鲜血染红刑场的地面，父母兄长绝望的眼神……一幕幕在她脑中疯狂闪现。
萧承睿！沈月柔！
她在心中一字一顿地刻下这两个名字，刻得鲜血淋漓。
这一世，她沈锦凰从地狱归来，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愚蠢嫡女。那些欠了她的，害了她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所有的债，她都要连本带利，一一讨回！
窗外春光正好，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温暖不了她眼底凝结的万载寒冰。
沈府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腥风血雨，已随着她的重生，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这盘复仇的棋局，她执黑先手，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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