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城东,疫气弥漫。连日的雨让棚户区污水横流,苦涩的气息沉甸甸地坠在蜷缩的躯体上。比疫病更让人寒心的是绝望的死寂。
几个披着破旧蓑衣,头裹灰布头巾的妇人,身影比往日更加沉默,手脚麻利地分发着陆家送来的草药和糙米。
“宋姐姐,”一个年轻些的妇人凑近正在收拾空药筐的宋娘子,她的声音很低:“……郑娘子……已经五天没来了。”
宋娘子卷着破麻绳的手微微一顿。那双眼望向棚区空荡的一角——那里本该是郑茗挽袖施针的地方。往常,她比庙里的香火还准时。
宋娘子看着身边姐妹们麻木的脸,她们仿佛早已认命,就像河床上等着被晒干的死鱼。这种绝望,她太熟悉了。
郑茗的银针驱散了沉疴,她的呵斥赶跑了抢粮的恶霸,她在分发米粮时,会特意给棚里有孩子的多分一些……她是这深渊里唯一的生气。
宋娘子没有答话,将捆扎好的麻绳放下,目光刮过几个守在外围的陌生汉子。那些是三河帮的喽啰,趁着疫灾,像野狗闻着味盯上了这最后一点活命的资源。
她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夜,更深了。宋娘子破旧的居所里,油灯如豆。一个妇人闪了进来。她从怀里哆哆嗦嗦摸出一个东西,塞到宋娘子的手里。
油纸打开,露出一角深色绢布,上面清晰地用炭笔画着三个潦草的字:“玉玲珑”。下方是另一行更小的字:“盘山废庄。地窖。”
醉春楼的花魁娘子玉玲珑,消失的无影无踪。为了她,三河帮翻遍了整个澶州城。
这些“蒲草妇人”的眼睛,看似只盯着地上的泥水和病榻上的呻吟,宋娘子知道,她们早在这炼狱般的生活里,替她织成了一张紧密的网。
宋娘子认得她们——厨房里埋头烧火的灶下婢,河岸边捶打衣物的老漂母,还有勾栏院后巷掩鼻推车倾倒秽物的婆子……那些贵人们掩鼻绕道,就连三河帮都吆五喝六不屑一顾的角落里,布满了宋娘子的耳朵与眼睛。正是通过这些隐秘的渠道,郑娘子被苏府囚禁的讯息,如同蛛网上的震动,最终传到了宋娘子的心头。
她知道,单凭她们,撼不动苏府那深宅大院的一砖一瓦。但她亦看得分明,那位陆大公子在郑娘子出事后,仍在不声不响地往疫区输送救命的粮药。
陆家与盘踞在澶州无恶不作的三河帮,本就是水火难容。宋娘子在心里反复掂量,最终认准了:那个失踪的玉玲珑,就是眼下唯一能搅浑这潭死水,为陆家创造一个介入契机的关键钥匙。
宋娘子将那张绢布仔细叠好。她站起身,蓑衣上的雨水滴落在地上。她没有打伞,只紧了紧裹在头上的灰布,推开门。步履蹒跚踏入了外面的凄风冷雨。她的身影如同逆流行进的小舟,朝着陆家在棚区外的临时落脚点走去。
她敲响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片刻后,门开了半扇,露出陆昭一个亲随警惕的脸。
宋娘子抬起脸,“把这个给……陆大公子。”她伸出手,艰难地摊开,露出里面那团绢布,“救……郑娘子!”
陆家亲随一愣,急忙侧身让开。
门开了半扇,一丝暖意飘出,隐约可见屋内的陆昭。宋娘子一步跨进屋子,关上了门……
当棚户区隐秘的希望传递出去时,西苑紧闭的门扉内,一场撕心裂肺的风暴正在油灯下酝酿。
王婉晴虚伪的脸、苏明远恨之入骨的眼神……像无数尖刀剜郑茗的心口。
七夕……乞巧?乞来的,原来是穿肠毒药。
桌上摊着纸。她的手伸向笔架,勉强抽出一支笔。
心碎、悲愤、对男子不钟情的绝望、对不公制度的厌憎……所有情绪融成焚心的火焰,顺着颤抖的手臂,尽数倾注于笔端——
《断桥泊》
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旧时醉妄尽言欢。
周周折折,离散分合。白头未到已相隔。
少有熊心,遂年逐碌。志衰力竭怎揣摩。
未及年老,破极无格。归来旁言竟蹉跎。
拔天逼日,气动山河。幼时奋念已成拙。
眉眼贴花遮白发,光阴荏苒姿容夺。
何人吟诗,吟诗何人?轻叹风月无雅阁。
大梦初醒,初醒复梦。回魂倚岸断桥泊。
不屑浑浑噩昏昏,胜却凄凄惨寂寞。
牛郎织女何知错?宁作星辰映银河。
那墨痕是血,是泪,是焚毁一切的业火……
天河相隔,织女明知是痴心妄想,却夜夜受尽相思刻骨的煎熬。昔日初遇,苏明远眼底纯粹的光亮、温暖相护的誓言…全成了此刻刺得她千疮百孔的针。比那天上人间永隔更痛的,是人心背叛的万丈悬崖。
天庭虚伪的规矩。面前封建礼教的践踏。她在这寒冷的囚笼里,那些“贱人”、“毒妇”的指控,不正是杀人不见血的“旁言”?
织女为情所困,即便是神仙,一夜之间也生出白发。贴再多的花,也盖不住心死如灰,盖不住这一夜耗尽的芳华。王婉晴的嘴脸,苏明远的怒火,一遍遍将郑茗凌迟。
她用尽全身力气写完最后一笔。
她宁做银河边自生自灭的星光,也不要困在虚假的“天条”里凄惨地活。
笔尖滞涩,墨泪交融。她写的何止是情爱?是这吃人的世道,将女子物化、囚禁、当作筹码的规则!
郑茗争的,从来不是男人的垂怜,而是能挺直脊梁,作为人,被平等看待的资格!
这府邸,这天下,可有一寸土,容得下她的脊梁不弯?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
狂暴的风撞开窗,发出巨响。
惨淡的油灯“噗”地一声熄灭。
那写满心碎的纸稿,被卷入凄风厉雨,无助地翻滚着冲向窗外的黑暗。
卷走她心迹的风雨,仿佛也带走了她最后一点生气。
这字字泣血的诗句留在这囚笼里,徒增恶心。
那张纸随风贴上了院墙,又被下一股风骤然掀起。
陆昭刚从严密戒备的西苑外围无功而返,手中紧攥着宋娘子递来的绢布,心绪纷乱如麻,正苦于如何验证这线索的真伪并寻机再探西苑虚实。不觉间,他已踱步至郑茗所在院墙之外。
就在这时,一张纸被风卷着从墙内飞出来……
陆昭伸手抓住了那页纸。
惨白炽亮的闪电撕破雨幕,将天地映得亮如白昼。
也照亮了他手中墨迹淋漓的宣纸。
“……宁作星辰映银河!”
与此同时,书房内的孤灯下,另一颗心正被愧疚反复啃噬。
苏明远卸下伪装,手指抚摸那枚青螭衔月佩。郑茗过往的点点滴滴与那日她绝望的脸交替浮现。
护她,竟要以伤她至深为代价?这悖论啃噬着苏明远的心。京城的压力如巨石压顶,郑茗眼中碎裂的光,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令他心痛。
这盘棋,每落一子,都要付出撕心裂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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