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烛火在蟠龙金柱投下摇曳的阴影。嘉隆帝端坐御案之后,指尖摩挲着一份来自廊州的密报。那墨迹字字如针:
“西滩那片盐碱地,如今已变成肥沃良田,稻浪翻滚,丰收在望。当地百姓欢欣鼓舞,都说是“苏青天”给了大家活路,自发为他修建祠堂,日日香火不断。就连街头孩童都传唱童谣:‘殿梁城里有真龙,不如廊州苏青天’……”
“啪!”
那只价值连城的和田玉镇纸被皇帝掼在御案之上,玉屑飞溅。
“前几日孙仲达的折子刚参过那《记梦》词里的‘短松冈’。如今百姓只知有苏青天,不知有朕?此等民望,是福是祸?”嘉隆帝自言自语道。他的目光钉在密报上,深吸一口气,胸膛的起伏平复下来。脸上的怒容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深沉。
他抬手取过御笔,饱蘸朱砂。那鲜红如血的墨汁,悬在纸张空白处。
笔锋落下——
“览奏,心甚戚戚。苏卿‘短松冈’之叹,字字泣血,情真意切。令朕……思及先皇后崩逝之痛,恍如昨日。明月夜,短松冈,此心同悲,天地共鉴。”
朱砂淋漓,字字沉重,仿佛浸透了帝王深沉的哀思。
写罢,他并未停笔,而是另起一行,笔锋陡然转为勉励的敦厚:
“苏卿以深情寄哀思,足见其性纯良,心志坚贞。此等至情至性,恰为忠君爱国之本。望卿节哀顺变,化小情为大义,以慰尊夫人泉下之灵,亦不负朕之厚望。”
皇帝搁下笔,指尖轻轻拂过那未干的朱砂字迹,眼神复杂难辨。那“短松冈”的悲鸣,此刻在他笔下,已化作彰显帝王仁德、体恤臣下、并巧妙将私人情感引导向“忠君”大义的绝佳工具。
“刘瑾,”皇帝的声音已听不出丝毫怒意,反而是恰到好处的感伤,“将朕的朱批,连同这份密报,一并……传阅内阁诸臣。”
他停下来,目光扫过垂手侍立的刘瑾,语气意味深长:
“也让天下臣公都看看……朕,并非铁石心肠。朕……亦懂这‘明月夜,短松冈’的锥心之痛。”
刘瑾躬身领命,低垂的眼帘下,精光一闪。
嘉隆帝要用苏明远的血泪,来粉刷帝王的仁德之名。更要借此,将苏明远那过于耀眼的“深情”形象,牢牢钉在“忠君”的框架里,成为一尊可供瞻仰,必须听话的木雕。
“拟旨!”皇帝的声音悲悯,“苏明远治荒有功,情深义重,堪为臣子表率。着加封通议大夫、签书三品参知政事,调任澶州,即日赴任。掌三郡通衢、抚民清匪之重任。其悼亡之词,情深意切,忠贞可嘉,一并写入旨意,昭告天下!”
皇帝要让天下人看看,他是如何“厚待”这位“苏青天”的。更要让苏明远自己,捧着这份用“深情”铸就的枷锁,踏入那万劫不复之地。
数日后,这道承载着帝王意志的裁决,便抵达了廊州。
金秋饱满的空气被凛冽的马蹄声骤然撕裂。
“圣旨到!”
传旨太监面容如同玉雕,一丝情绪也无。他展开那卷明黄刺目的绢帛,声音平直:
“……尔廊州知州苏明远,变荒为田,泽被万民,善莫大焉……”
苏明远垂首聆听,心脏搏动如惊雷。惊愕尚未平息——
太监的声调陡然转为吟诵,刻意拉长了字句:“尤善者!尔悼亡词《记梦》,情真意切,此心坚贞,实乃忠君爱国之本也!朕心甚慰……”
这哪里是褒扬?这分明是……将苏明远最私密的情意剖开,架在火上烤!
不等苏明远细想,那平板的声音已念出最终的裁决:
“着加封苏明远为通议大夫、签书三品参知政事,调任澶州知州,即日赴任,掌三郡通衢、抚民清匪之重任!”
澶州!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砸落的陨铁,贯穿苏明远的颅顶。
通议大夫参知政事?三品紫袍,位极人臣!
可赴任之地……竟是澶州?
那个在苏明远案头积压卷宗里盘踞在奏报最绝望处的名字!那是三江交汇、沙患千里、水匪盘踞如蛆、官道湮没、百代难治的化外魔窟。
明升暗贬,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流放。
数月前廊州府衙收留过几个老汉,他们是从澶州鬼哭滩爬出来的难民,那哭嚎声如同鬼爪从记忆里探出来。老汉那干裂嘴唇的翕动,涕泪横流的声音,再次弥漫在苏明远意识里:
“大人…活不得啊!澶州!鬼哭滩的水匪…不是人啊!官家的盐船…他们劫!官家的人…他们捉!剥皮…活剥啊大人!俺亲眼见着的…”老汉剧烈地喘息,眼中布满血丝和极致恐惧,喉结在枯皮下剧烈地抽动。
这骇人听闻的细节,此刻与太监念出的“澶州”二字,在苏明远脑中轰然相撞。一股寒意沿着脊柱窜升。
苏明远瞥见僵立一旁的郑茗,她紧锁着眉头,苏明远深知她与自己同忧。
他眼角的余光刺向侍立侧旁的王婉晴。那个被圣旨完全忽略的“新娶夫人”。她的身体在绚烂的秋阳下,猛地一个趔趄。
精心梳理的发髻低垂,遮掩着所有表情,腰间金丝缠绕的牡丹流苏,在王婉晴紧攥的指尖下,似乎正发出绝望的悲鸣。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落叶。不知从哪个角落散落的残破纸页,打着旋,正巧落在王婉晴微微颤抖的裙裾边。
那纸上,是线条粗粝怪诞的墨色插画——几条弯曲虬结的河流,活像一条蜈蚣盘踞在纸上,狰狞可怖!河滩处布满密密麻麻的墨点标记,其中两个猩红的圈记触目惊心:
“鬼哭滩”“疫区”。旁边用蝇头小楷,清晰注释着一行字:
“流沙陷马,鬼匪盘踞…疫起则易子互食…骨殖埋沙,百里无鸟迹。”
那张图纸上扭曲的河道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双绝望啃噬的手,扼住咽喉。
太监合上圣旨,脸上挤出笑意:
“苏参政——陛下的这番‘看重’……”太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讥诮。“…您可千万,莫要辜负了啊。”
太监的目光在王婉晴裙边的残页上停顿了一瞬,嘴角那抹弧度,悄然加深了一丝。他径直将圣旨塞入苏明远的手中。
那明黄的丝绢卷轴,此刻重如千钧。
苏明远仿佛闻到了澶州风沙里的血腥气——
府衙内外,一片死寂。
传旨太监转身,衣角带起寒风,翻身上马,蹄声“嘚嘚”,敲响了送葬的钟磬,转瞬消失在府门外腾起的滚滚烟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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