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未至,寒意尚料峭。京郊别院深处,暖阁内熏香暗浮,永嘉公主屏退左右,只留郑茗与商清月对坐。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窗纱上,摇曳如诡谲的棋局。
公主指尖扣着一卷《女诫》,唇角却凝着一抹冷峭:
“父皇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恨不得将天下女子皆困于绣架灶台之间。”
她忽将书卷掷于案上,发出沉闷一响。“可他那些皇子,除了三弟,哪个不是庸碌之辈?三弟自幼与我一同听太傅讲学,论见识胸襟,岂是那些只知斗鸡走马的纨绔可比!”
永嘉公主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郑茗:“你可知,我为何独独看重你筹建女学?”不等回答,爽朗的笑声传来。
“那日苏明远纳东屏阁安插的眼线沈梦入府时,你便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是个聪明人。”永嘉目光炯炯看向郑茗。“你那藏头新体将女子闺名示于天下,一改天地!这般胆色,正合我用。”
商清月适时斟茶,声音沉静如水:
“殿下之意是?”
“三弟需要人手,更需要‘眼睛’和‘耳朵’。”永嘉公主接过茶盏,却不饮,“女学便是现成的幌子。你们可广纳寒门女子,教她们识字算数,明事理,知进退。将来这些女子散入各家后院,为仆为婢,为妻为妾……所能量察之事,岂是那些庸碌男子可及?”
公主向前微倾,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千钧:
“我要你们教的,不单单是识字。更要教她们如何在这世道里,既保全自身,又能……为我所用。”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熊熊的野心。
“银钱、地契、官府批文,皆由我来打点。你们只需放手去做,将女学扎进这京城权贵的眼皮底下,成为一根能让女子翻身做主人的钉!”
郑茗与商清月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映着决意。
“殿下深谋远虑,”郑茗缓缓开口,“民女……定不负所托。”
永嘉公主唇角微扬,只从广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柄玉骨金丝扇。扇面是近乎透明的冰丝裂绢,华贵中透出凛冽之姿。
“寻常信物,未免落了俗套。”她指尖轻抚过扇骨,声音里透着一丝精心的考量,“郑卿那首藏头《启明》,本宫甚喜。”
她将扇子轻置于案上,推向郑茗。
“便请郑卿,将此诗为本宫誊于这扇面之上。”公主目光掠过一旁早已备好的笔墨,“以你之笔,书你之诗,表你之志。此扇,从此便是你我之间最特别的凭信。”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意有所指:“诗在扇在。他日若见扇如见人,亦或……诗毁扇亡,皆在你我一念之间。”
就在永嘉公主与郑茗密谈的同时,苏府正房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这碟‘玉露团’,可是京城名厨亲手调的槐花蜜。”沈梦派来送糕点的婆子嗓门洪亮,故意将漆盘在王婉晴眼前晃了晃。
盘里雪白糕点,莹润得像剥了壳的荔枝肉,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王婉晴的护甲在瓷碟边缘“叮”地一刮,眼皮都没抬:“送去吧。告诉苏二爷——‘圈禁了也得注意身体’!”她嘴角噙着冰锥似的笑。
送糕的婆子端着盘出去。
“明远这番折腾,都是为了救苏明澈。既然沈梦伸了手,不如顺水推舟以绝后患。也省的明远被已经获罪的苏明澈连累。”王婉晴自言自语道。
不多时,送糕的婆子来到苏明澈府邸禁足的书房,苏明澈正盯着棋盘上一局残局,漆盘“哐当”搁在案头。
“二爷,王夫人的心意。”婆子嗓门亮得刺耳,眼神老鼠般溜过苏明澈的脸。
甜香涌来。苏明澈捻棋子的手一顿。
不对!
槐花蜜该是清冽的甜,可这香里裹着一股黏腻的土腥,像混着腐烂水草的河泥。他指尖拂过腰间暗袋,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滑出袖中。
“放下。”苏明澈作势捏起一枚玉露团。指尖传来糕体的绵软湿黏——新鲜槐花糕绝不该这般潮腻。他借着低头嗅糕点的动作,袖中银针刺入糕心,抽出时,针尖竟附着浑浊的黑点。
他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疲惫。当着婆子的面,慢条斯理咬下一口——实则在舌底压成黏团,借袖掩唇的咳嗽,全吐进掌心。
婆子脸上褶子笑开花:
“您慢用。”转身时脚步都轻快几分。
门刚合拢,苏明澈的眼神瞬间淬冰。
苏明澈的手指掠过紫檀木多宝格,在《垂钓图》卷轴后方轻轻一压。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一道暗影自墙面悄然滑开,露出仅容一人的狭小空间。胡仲平半张脸浸在阴影中,唯有一双鹰目在昏光里灼灼生辉。
“验这个。”苏明澈将袖中的玉露团递入,白玉糕点上透着的胭脂色红丝若隐若现,他轻声道:“查清毒源。”
胡仲平的手指探出,接过来。暗格合拢,只余缕缕沉水香在空中盘绕。不过半盏茶功夫,机关重响,胡仲平的声音贴着缝隙渗出来:“疯马草籽混河豚肝粉,是沈梦娘今晨派人送到王夫人屋里的。”
苏明澈指尖骤然掐进掌心。医典记载霎时掠过心头——疯马草致幻令人癫狂,河豚肝毒溃人心脉,两毒相激,症状如癫症突发暴毙,纵是太医亦难察端倪。
他背脊窜起一股寒意,这精巧阴毒的手法,分明是冲着他来的绝杀之计。
暗格合拢,他眼神望着墙上那幅《垂钓图》。
淡然自言自语:“好一个稳坐钓台的渔翁…只道是香饵抛尽,静待愿者上钩。却不知寒江之下早有巨网张天——”他指尖轻抚过画中渔翁的蓑衣,声音沉入:“那自以为是的渔翁,早已成了他人网中,一尾浑然不觉的困鱼。”
他抓起笔,在刚写好的《漕运弊案札记》空白处刻下几行小字:
“糕有毒,疯马草混河豚肝!东屏阁蝎影现,速布网!”
他将纸条卷成细棍,塞进一支空心狼毫笔管。推开后窗,对着墙角阴影处学了三声鹧鸪叫。黑影接过笔杆,如滴水入海般消失在屋脊后——消息直送苏明远。
半个时辰后。
禁足院内骤然炸开尖叫。
“疯魔了!二爷疯魔了!”送饭的仆妇惊慌大喊。
苏明澈长发披散,官袍扯开,赤脚踩碎满地纸页。他一手抓黑白棋子往牙床里塞,一手抡镇纸砸得书架砰砰响。
“蝎子,钻脑髓的蝎子!”他眼珠暴突,盯着虚空怪笑,“甜!糕里有甜河泥!哈哈哈哈!”扑向瘫软的仆妇,手扼住她咽喉:“你要害我?”
仆妇泪涕齐流,昏死过去。
消息传进沈梦小院。
“真…真发作了?”她快步扑到窗边——窗框上新添一道指甲刮痕,是她计算来苏府天数的标记。
沈梦肩膀忽地抖动起来。
她背过身,指尖抹过眼角,喉咙里溢出鬼魅般的低笑。
“甜吗?”她对着虚空呢喃,“这才…头一口呢。”
苏府内的暗火正在悄然涌动,春风已卷着尘土刮过殿梁岗。
王嫂蜷在草棚里,蘸着雨水在泥地划第七个“女”字,忽听嗤笑:
“学这能换米?”一个路过的婆子疑惑问道。
王嫂没抬头:“去年粮契‘伍’写成‘叁’,被坑两斗米!”
棚子的草帘哗啦掀开,郑茗的影子罩住满地字:“教会天下女子识字,当值两斗米!”
荒地上没有仪仗,只有娘子们握着豁口的锄锹。商人遗孀刘娘子突然推开丫鬟,把陪嫁玉镯拿了出来:“买瓦片!”几个蒙面妓子抖开包袱,铜钱倾泻如雨——那是她们用媚骨挣来的血泪钱。
永嘉公主的马车驶来时,正撞见王嫂撕下裙摆包扎清理碎石弄伤的手。她下车,脚踩进泥里捧起土:“筹建女学,功在千秋。”
公主突然抢过郑茗手中的铁锹,一锹捅穿板结的荒地:
“今日选址,祝我等旗开得胜!”
商清月拉开红绸,“启明学堂”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郑茗抚过那簇新的牌匾。
欢呼声中,妓子摘下面纱,商妇扯下裹脚布。
郑茗高举牌匾,牌匾后面的硬木楔划破手指,鲜血瞬间涌出:
“今日立约,他日谁夺女学半片瓦——以此血为刃,杀穿这世道!”
女学选址已定,青篷马车碾过京郊尘土,驶向皇宫方向。车内,永嘉公主指尖抚过袖中那柄金丝扇面的纹路,冰丝触感凛冽。她耳边似又响起母妃坠池前夜,那声淹没在雷雨中的模糊低语。
她低头展开袖中灰衣人送来的密信:“苏明澈突发疯疾。”
永嘉公主眼锋扫过车帘,对车外素心轻声道:“东宫为扳倒三弟,已是不遗余力。”她合起折扇,淡淡道:“备帖,请东宫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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