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再乱动一下，我就用胶带把你封在椅子上。”
发射塔架顶端的洁净室里（其实就是个临时搭的防风棚），苏清歌正半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管工业级密封胶，眉头紧锁地处理着李星河那件“宇航服”的膝盖关节处。
这根本算不上正经宇航服。它是李星河让王大雷从网上买的一套高空跳伞服，外面加了一层防火芳纶布，头盔是一个改过的米格-29飞行员头盔，供氧管路则是直接用的医用呼吸机管子。
全套造价不超过五万块。
“苏博士，这胶得干半小时吧？”李星河透过全是划痕的护目镜，看着苏清歌那张近在咫尺的、因为生气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窗口期还有二十分钟。”
“所以我用的是光固化胶。”苏清歌从工具箱里掏出一个紫外线灯，对着那一坨胶狠狠地照了下去，“李星河，你是我见过最惜命也是最不要命的人。为了省那几百万的舱内航天服费用，你敢穿这身破烂上天？”
“不是省钱。”李星河活动了一下刚刚被封死的手腕关节，“是因为正规航天服太笨重了。在‘太昊’这种高度集成的驾驶舱里，我需要灵活的手指来敲代码，而不是戴着像熊掌一样的手套去按大按钮。”
“好了。”苏清歌站起身，把紫外线灯扔回箱子，“气密性检查勉强通过。但如果座舱失压，这身衣服顶多能让你多活三分钟——这点时间够你写遗书了。”
她退后一步，最后审视了一遍这个即将把自己射向太空的疯子，眼神复杂。
“活着回来。”她冷冷地说道，“别忘了那个赌约。我不想吃那块绿砖头。”
“放心，为了看你吃那玩意儿，我也得回来。”
李星河咧嘴一笑，拎着那只有两公斤重的便携式生保箱，转身钻进了那个被黑白编织物包裹的圆锥体——“太昊”飞船。
舱门关闭。巨大的金属锁扣咬合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并没有传统飞船那种充满了按钮和仪表的机械感。映入眼帘的，是幽幽的绿光。
整个飞船内壁的夹层里，充满了那种粘稠的藻类培养液。阳光（或者现在的模拟灯光）透过半透明的内衬照进来，被绿色的液体散射，让整个座舱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翡翠棺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于雨后青苔的味道，湿润、浓郁。
李星河把自己绑在那张简陋的抗过载座椅上——其实就是一个赛车座椅改装的。他面前没有复杂的仪表盘，只有三块 15 英寸的平板电脑，以及几个物理应急开关。
“星尘呼叫控制中心。”李星河打开平板，上面跳动着数百个绿色的数据流，“生命维持系统正常。光合作用速率 120%。现在的氧气浓度有点高，我都有些‘氧醉’了。”
耳机里传来赵得志颤抖的声音：“星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林主任刚才打电话来说，如果不合规，我们可以随时叫停。没必要拿命去拼那个‘首次’。”
“老赵，如果你现在撤资，那才是要我的命。”
李星河深吸了一口那带着腥味的富氧空气，手指悬停在那个红色的“启动”图标上。
“‘昆仑’K-2，全系统自检完成。”
“倒计时一分钟。”
这一次，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烂尾楼里狂欢。
千里之外的北京指挥中心，大洋彼岸的 NASA 监控室，甚至陈天河的豪华办公室里，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屏幕。
“十、九、八……”
李星河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浮现出 2050 年那次失败的突围。那一次，他在爆炸的火光中看着地球远去。
而这一次，他是主动出击。
“三、二、一。点火！”
**轰隆——！！！**
这一次的推力，不再是单发，也不再是九发。
三十三台“朱雀”全流量分级燃烧发动机同时爆发！
7000 吨的推力瞬间释放！
李星河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按进了座椅里。那不是推背感，那是“挤压感”。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压成一张纸。
巨大的震动顺着座椅传导到骨骼。
但，并没有散架。
苏清歌的“沙锤”生效了。
虽然震动依然剧烈，让眼前的平板屏幕都出现了重影，但那是那种低沉、浑厚的震动，而不是那种令人牙酸的、会导致结构解体的高频颤振。那些填充在加强筋里的亿万颗陶瓷微粒，正在疯狂地吞噬着发动机的狂暴能量。
“高度 10 公里！速度 1 马赫！”耳机里传来王大雷变了调的吼声。
“最大动压点（max q）！”
这是火箭最危险的时刻。空气阻力达到最大，火箭就像是一根在大风中狂奔的火柴棍，稍有不慎就会折断。
驾驶舱内的绿光开始剧烈晃动。夹层里的藻液因为高频震动而泛起细密的泡沫。
“外蒙皮温度上升！编织层开始工作！”苏清歌的声音冷静地切入，“主动发汗系统启动。液氮注入！”
透过舷窗（那也是特制的陶瓷玻璃），李星河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窗外的景象不再是蓝天，而是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那不是云，那是飞船表面正在“出汗”。液氮从编织层的微孔中喷出，在飞船表面形成了一层超音速气膜，将那些试图烧毁飞船的气动热流硬生生地吹开。
飞船就像是一块在大火中滋滋冒油的冰块，虽然表面在此刻承受着剧烈的冲刷，但内部依然保持着令人安心的低温。
“突破 max q！”
压力骤减。
火箭继续加速。2 马赫……5 马赫……10 马赫……
随着燃料的消耗，过载越来越大。4G……5G……6G。
李星河的视线开始变黑（灰视）。他没有穿抗荷服，全靠身体硬抗。他咬紧牙关，利用 2050 年学到的“抗荷呼吸法”，短促而有力地呼吸着。
“这身子骨……还是太弱了……”他心里暗骂了一句，如果是前世经过基因强化的身体，这算个屁。
终于。
**咚！**
一声清脆的爆响。那是爆炸螺栓切断的声音。
巨大的推背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想吐的漂浮感。
所有的震动、轰鸣，在这一瞬间全部归零。
失重了。
舱内的绿色藻液因为失重，变成了一个个圆润的绿色水球，在夹层里缓缓飘动，仿佛无数只绿色的眼睛。
平板电脑上的数据停止了疯狂跳动，变成了一条平滑的曲线。
**轨道高度：300 公里。**
**速度：7.8 公里\/秒。**
**入轨成功。**
耳机里传来了地面指挥大厅疯狂的欢呼声，赵得志的哭嚎声最大，甚至盖过了掌声。
李星河解开安全带，有些艰难地从座椅上飘起来。他感觉全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
他游到舷窗边，擦了擦上面凝结的水雾。
巨大的、蔚蓝色的地球弧线，静静地悬挂在漆黑的太空中。阳光越过晨昏线，照亮了云层和海洋。
“呼叫地面。”李星河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无比清晰，“这里是‘太昊’。生命体征正常。虽然我的宇航服刚才漏了一点气，但我想说……”
他抓起一块飘在空中的、因为失重而自动凝结成球状的藻类培养液——那是从一个加注口特意挤出来的。
“这玩意儿看着像痰，但在太空中……”
李星河张开嘴，一口吞下了那个绿色的水球。
“……味道确实像抹茶。苏博士，准备好你的餐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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