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新的战场》
深圳的春天来得早，空气中已带着温润的潮气。管委会院子里那棵大榕树抽出了新芽，生机勃勃，一如这片土地上日新月异的变化。然而，林瀚却无暇欣赏这南国春色，他正面临着特区成立以来最严峻的一场内部风暴——由他力主推行的《深圳特区企业用工制度暂行规定》和《特区干部聘任制试点方案》所引发的激烈争议和抵制。
这两份文件，旨在打破“铁饭碗”和“大锅饭”，在企业推行劳动合同制，在部分事业单位和新设机构试行干部聘任制，建立能进能出、能上能下的新机制。这在当时无异于一场地震。
阻力不仅来自可能失去“铁饭碗”保障的普通职工和干部，更来自管委会内部，以魏长天为首的一批人。
党组会议上，魏长天一改往日的含蓄，措辞激烈：“林瀚同志的想法太激进了！打破‘铁饭碗’？这是动摇国本！我们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在哪里？就在于职工是国家的主人，有终身保障！现在搞合同制，那不是和资本主义国家的雇佣关系一样了？这是方向性错误！”
他身边的一位委员立刻附和：“是啊，干部聘任制更是荒唐！党的干部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怎么能搞成企业招聘一样，还签合同？还要考核？不合格就解聘？这成何体统！还要不要党的领导了？”
另一位负责劳动人事的副主任何必进，是位老资格的人事干部，思想保守，他愁眉苦脸地说：“林副主任，不是我不支持改革。可这事牵涉面太广了！市里那么多国营工厂的职工怎么办？管委会这么多干部怎么看？搞不好要出大乱子的！稳定压倒一切啊！”
会议室里烟雾弥漫，气氛凝重。支持林瀚的干部，如刚从北京调来协助他工作的吴天佑等人，则据理力争，强调这是提升特区竞争力的必由之路。双方争论不休。
梁致远书记皱着眉头，不停地抽烟。作为一把手，他深知改革的必要性，但也必须考虑稳定大局。他感到左右为难。
林瀚平静地听着各种反对意见，直到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各位同志说的，都有道理。稳定很重要，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更要坚持。”他先肯定了对方的出发点，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我想请大家思考几个问题。”
“第一，什么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是让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还是固守一个形式上的‘铁饭碗’？如果一个制度导致人浮于事、效率低下、国家贫穷，那这种‘优越性’群众会认可吗？”
“第二，特区是干什么的？就是试验！如果什么都不敢动，什么旧框框都不能破，那还要我们这块‘试验田’干什么？我们和内地还有什么区别？”
“第三，大家看看对面！”林瀚的手指向香港的方向，“他们的效率从哪里来？很大程度上就是灵活的用工制度和竞争机制！我们要和人家竞争，要吸引外资，自身没有一套高效的体制机制，行吗？外商来了，看到我们还是人浮于事、磨洋工那一套，他们敢把真金白银投进来吗？”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魏长天和何必进：“魏副主任、何副主任，你们担心出乱子。我可以明确地说，不改革，将来出的乱子会更大！企业没有活力，财政被拖垮，人才留不住，那才是最大的不稳定！我们现在改革，正是为了长治久安！”
他拿出吴天佑准备好的数据：“我们初步测算过，目前特区国营企业隐性失业率高达20%以上！人力的浪费是最大的浪费！推行合同制，不是要把谁赶走，而是要把每个人的潜能激发出来，实现按劳分配，多劳多得！这难道不是更公平、更符合社会主义原则吗？”
“至于干部聘任制，”林瀚看向何必进，“何副主任，我们不是在否定党的领导，恰恰是为了加强和改善党的领导！通过聘任和考核，把真正有能力、想干事、能干事的人选拔到合适的岗位上来，淘汰那些滥竽充数、不思进取的庸碌之辈，这难道不是对党的事业更负责的态度吗？”
林瀚的发言，逻辑严密，掷地有声，既回应了质疑，又再次明确了改革的大方向。
梁致远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掐灭烟头，沉声道：“我赞成林瀚同志的意见！改革就会有阵痛，但不能因为怕痛就不治病！用工制度和干部制度非改不可！当然，具体方案要稳妥，可以先试点，再推广。这件事，就由林瀚同志全权负责，何必进同志配合，尽快拿出试点方案！”
书记拍了板，争论暂时平息。但林瀚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党组会议上的交锋，只是冰山一角。魏长天等人绝不会轻易罢休，他们一定会利用改革推进过程中出现的任何问题和矛盾，大做文章。
新的战场，不在轰鸣的工地，不在谈判桌前，而是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体制机制深处。这是一场关乎特区灵魂和未来的攻坚战。林瀚深吸一口气，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地沉重，但他的目光，却更加坚定。他必须赢下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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