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乾清宫外。
太医们进进出出,宫女太监们端着药罐、热水穿梭不停,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惶恐。廊下站着几位内阁大臣,个个眉头紧锁,低声交谈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压抑的寂静。
陆清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绕到乾清宫侧面的回廊,在那里等曹德安。
老宦官很快出现了,他看起来比昨天更憔悴,眼下的青黑深得像墨,走路的步伐也沉重了许多。
“陆司正,”曹德安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来了。”
“陛下怎么样了?”陆清然低声问。
曹德安摇摇头,引着她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太医说是‘邪风入体,气血两亏’,开了安神补气的方子。但老奴看陛下的脸色……和当年先帝发病时,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陆司正,你昨天查到的……”
“我查到了高福安。”陆清然直截了当,“瑾云说,他是‘蛛网’在宫里的眼睛,手上有莲花铜钱。而且,他是左撇子,右手虎口有疤,和‘泥鳅’描述的东方使特征完全吻合。”
曹德安的脸色瞬间白了。
“高福安……他三天前就‘自杀’了。”
“我知道。”陆清然盯着他,“所以我想请公公帮我查两件事。”
“你说。”
“第一,高福安的尸体验了吗?确定是他本人吗?”
曹德安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没有验尸。当时发现他上吊,遗书认罪,陛下就下令尽快处理,以安人心。尸体当天就送出宫,交给他的家人安葬了。”
“所以没有人能确定,死的真是高福安。”
“你的意思是……”
“金蝉脱壳。”陆清然一字一句道,“‘蛛网’最擅长的把戏。用一具尸体顶替,真人换个身份,继续活动。”
曹德安倒吸一口冷气。
“第二件事,”陆清然继续道,“我要查高福安生前的行踪、财物、以及他手下的所有人。尤其是他‘自杀’前后,有什异异常。”
“这……”曹德安面露难色,“高福安是内侍省副监,要查他,需要陛下的旨意。但现在陛下昏迷,皇后娘娘主事,她向来不喜外官干涉内宫事务……”
“那就悄悄查。”陆清然从怀中取出那枚莲花铜钱,“用这个。”
曹德安看到铜钱,童孔勐地收缩。
“你怎么会有……”
“一个老太监给我的。”陆清然没有多说,“他说,拿着这个,可以找一个人——小顺子。公公认识吗?”
曹德安的手微微发抖。
“小顺子……是高福安的徒弟。三年前进宫,一直在高福安身边伺候。高福安‘自杀’后,他就被调到浣衣局去了。”
浣衣局,宫里最苦最累的地方。
“我要见他。”陆清然道,“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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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衣局在皇宫最西边,靠近宫墙的地方。十几间低矮的瓦房,院子里挂满了各色衣物,几十个宫女太监正在埋头浆洗,木槌捶打衣物的声音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皂角和霉变混合的气味。
曹德安让随行的小太监去叫人,很快,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最角落的屋子里走出来。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太监,个子不高,皮肤白净,眉眼清秀,但眼神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他走路时低着头,脚步很轻,像只谨慎的猫。
“奴婢小顺子,见过曹公公,见过……”他看到陆清然,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是法证司陆司正。”曹德安道。
小顺子立刻跪下行礼。
“起来吧。”陆清然打量着他,“我有些话要问你,找个安静的地方。”
小顺子迟疑了一下,看向曹德安。曹德安点点头,他这才起身,引着他们走到浣衣局后院的井边。这里相对僻静,周围堆着些废弃的木盆和晾衣架。
“高福安死前,有什么异常吗?”陆清然开门见山。
小顺子低着头,声音很轻:“干爹他……那几天总是心神不宁。夜里睡不好,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一坐就是半夜。”
“他说过什么吗?”
“说过一句……”小顺子犹豫道,“他说‘时候到了,该走了’。奴婢当时不懂,问他要去哪,他没回答,只是摸了摸奴婢的头,说‘以后要好好活着’。”
陆清然和曹德安对视一眼。
“高福安平时和宫外有联系吗?”陆清然继续问。
“有的。”小顺子点头,“干爹每隔十天,会让人出宫采买。但采买的东西……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
“不像是宫里常用的。”小顺子回忆道,“有一次,奴婢偷偷看过采买单子,上面写着‘南海珍珠粉二两’‘西域龙涎香五钱’‘长白山老参一支’……这些东西,干爹自己根本用不起。奴婢问过,他说是替主子采办的。”
“哪个主子?”
“干爹没说。”小顺子摇头,“但每次采买回来,东西都不见踪影。奴婢猜想,可能是送到宫外去了。”
陆清然的心跳加快了。
“那些采买的人,你还记得名字吗?”
“记得几个。”小顺子道,“有个叫福全的,是干爹的亲信,常去‘宝和斋’。还有个叫来喜的,常去‘瑞福祥’。他们每次出宫,都要去这两家铺子。”
宝和斋、瑞福祥。
陆清然记下这两个名字。
“高福安‘自杀’那天,你在哪?”
“奴婢那天不当值,在房里休息。”小顺子的声音有些发抖,“等听到消息时,干爹已经……已经没了。”
“他死前,见过什么人吗?”
小顺子沉默了。
“说。”曹德安的声音严厉起来。
小顺子“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奴婢……奴婢不敢说。”
“说!”曹德安喝道,“有咱家给你做主,怕什么?”
小顺子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那天下午……端贵妃宫里的翠珠姑姑来过。她和干爹在屋里说了很久的话,奴婢在门外守着,听到他们吵架。”
“吵什么?”
“翠珠姑姑说‘主子等不及了,让你赶紧处理’。干爹说‘还不到时候’。后来……后来翠珠姑姑摔了杯子,说‘主子说了,你不做,有的是人做’。”小顺子说到这里,浑身发抖,“翠珠姑姑走后,干爹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很久。然后……然后晚上就……”
端贵妃宫里的人。
陆清然和曹德安再次对视。
“还有一件事。”陆清然从怀中取出那枚莲花铜钱,“你见过这个吗?”
小顺子看到铜钱,脸色瞬间惨白。
“见……见过……”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这是……这是‘主子’赏的。干爹也有一枚,一直贴身藏着,从不给人看。有一次奴婢不小心看到,干爹发了很大的火,罚奴婢跪了一夜。”
“他说过这铜钱的来历吗?”
“说过一次……”小顺子声音更低了,“干爹喝醉了,说这铜钱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拿着它,能活;弄丢了,就得死。”
保命符,催命符。
陆清然握紧铜钱,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
“高福安‘自杀’后,他的东西都怎么处理的?”
“大部分都烧了。”小顺子道,“按宫里的规矩,罪奴的东西不能留。但……但奴婢偷偷藏了一件。”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双手递给陆清然。
布包里是一本巴掌大的册子,册子很薄,纸张泛黄,封面上一个字也没有。
陆清然翻开册子。
里面是高福安的字迹,用极小的楷书记录着一笔笔账目:
“癸酉年三月初五,收宝和斋纹银三百两,记‘东’字账。”
“癸酉年五月十二,支瑞福祥二百两,购‘南珠’十颗,送‘西院’。”
“癸酉年八月二十,收‘北来客’黄金五十两,记‘北’字账。”
每一笔都有时间、金额、来源或去向,还有简单的备注。但最让陆清然心惊的是那些标记——“东”“西”“南”“北”。
四方使者?
她快速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笔记录是:“丁丑年九月廿八,支‘特费’一千两,购‘安神香’五斤,送‘乾清宫’。”
丁丑年九月廿八。
三天前。
安神香。
送乾清宫。
陆清然的手开始发抖。
“这本册子,你还给谁看过?”她盯着小顺子。
“没有!”小顺子连忙摇头,“奴婢谁也没敢说。干爹死后,奴婢怕惹祸,就偷偷藏起来了。”
“做得对。”陆清然将册子收好,“你今天说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见过我们的事。”
小顺子连连点头。
陆清然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这个你拿着,在浣衣局好好待着。等这件事过去,曹公公会给你换个差事。”
小顺子愣住了,眼眶突然红了。
“谢……谢谢陆司正……”
“去吧。”
小顺子抹了抹眼睛,躬身退下。
等他走远,曹德安才开口,声音沉重:“陆司正,那本册子……”
“是高福安的私账。”陆清然低声道,“记录了他这些年的钱财往来。那些‘东’‘西’‘南’‘北’,很可能就是四方使者。而最后这笔‘安神香’……”
她没有说下去。
但曹德安已经明白了。
乾清宫。
陛下。
“安神香……太医说,陛下近日失眠,特意点了安神香助眠。”曹德安的声音在发抖,“难道……”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陆清然打断他,“但我们必须立刻查那批安神香。还有,派人出宫,去宝和斋和瑞福祥,查清楚高福安这些年到底买了什么,卖给了谁。”
“老奴这就去安排。”
“等等。”陆清然叫住他,“还有一件事——高福安的‘家人’。他死后,是谁来领的尸?埋在哪里?我要知道。”
曹德安点头:“老奴明白。”
他转身匆匆离去。
陆清然站在原地,看着井水中自己的倒影。
水面上的脸苍白而疲惫,但眼睛亮得惊人。
她终于抓到线头了。
一条从高福安延伸到端贵妃,延伸到“蛛网”,延伸到先帝之死,再延伸到当今陛下中毒的线。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顺着这条线,把藏在最深处的“主人”,揪出来。
她摸了摸怀中的册子,又摸了摸那枚莲花铜钱。
然后转身,快步朝宫外走去。
宝和斋和瑞福祥,她必须亲自去一趟。
而在那之前,她还需要做一件事——
派人去挖高福安的坟。
她要确定,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高福安本人。
秋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那股寒意。
这场游戏,已经进入最关键的时刻。
而她,没有退路了。
(第31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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