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沁芳园。
庄园坐落在京郊一处缓坡上,背靠青山,前临溪流,本是极好的风水宝地。但今夜月色朦胧,庄园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只有主楼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像荒野中几星将熄的鬼火。
陆清然将马拴在距离庄园半里外的一片竹林里,步行靠近。夜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她绕到庄园西侧,那里有一段坍塌的围墙,是前年暴雨冲垮后一直未修。从缺口钻进去,里面是一片荒废的花园,枯草没膝,假山倾倒,池塘干涸,散发着腐烂植物的气息。
主楼在花园东侧,是一座三层的木结构建筑,飞檐翘角,在夜色中显出一种颓败的精致。陆清然伏在一处假山后,仔细观察。
一楼东侧的房间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正伏案写着什么。那人影瘦削,背微微佝偻,动作很慢,时不时停下笔,似乎在思考。
是高福安吗?
陆清然屏住呼吸,悄悄摸到主楼西侧的窗下。窗子虚掩着,从缝隙里能看到房间的一角——是个书房,书架上堆满了书卷,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焰跳动,将伏案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那人穿着深蓝色常服,头发花白,确实是太监的装束。他左手执笔,在纸上快速书写,写几行就停下来,将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烧成灰烬。
销毁证据。
陆清然的心跳加快了。
她需要更近一些,看清那人的脸,确认是不是高福安。
就在这时,书房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中年妇人端着托盘走进来,盘里是一壶茶和几碟点心。妇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端庄,但眉宇间有种掩饰不住的焦虑。
“公公,歇会儿吧。”妇人将托盘放在桌上,“都烧了一晚上了。”
伏案人抬起头。
烛光照亮了他的脸。
陆清然的手指猛地收紧。
是他。
虽然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虽然穿着常服而非宦官服饰,但那眉眼、那神态、尤其是右手虎口处那道狰狞的疤——确实是高福安。
他没死。
“王嬷嬷,外面有什么动静吗?”高福安的声音依旧尖细,但此刻听起来有些沙哑。
“没有。”被称作王嬷嬷的妇人摇头,“庄子里的下人都打发到前院去了,后院就咱们几个。但是公公……”她犹豫了一下,“奴婢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端娘娘今天让奴婢出宫送信时,脸色很不好,像是……像是要大祸临头了。”
高福安放下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娘娘那是多虑了。”他的声音很平静,“事情都安排好了,只要撑过这两天,等风声过去,咱们就能换个身份,远走高飞。”
“可是陛下那边……”王嬷嬷的声音更低了,“听说太医们还没查出病因,但皇后娘娘已经起疑了,派人把乾清宫翻了个遍,连香炉灰都收走了。”
高福安的手微微一顿。
“香炉灰收走了?”
“是。说是要查验。”王嬷嬷忧心忡忡,“公公,那香……不会出问题吧?”
“不会。”高福安放下茶杯,语气笃定,“配方是林太医留下的,除非有人能认出朱砂和雄黄烧过后的残渣,否则谁也查不出问题。”
窗外的陆清然心中一凛。
朱砂、雄黄。
果然是这两种毒物。
“可是……”王嬷嬷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高福安打断她,“你去看看后门备好的马车,再检查一遍干粮和水。寅时一到,咱们就出发。”
“寅时?不是说等娘娘的信吗?”
“等不及了。”高福安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哗作响,“我有种感觉……有人已经找过来了。”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正对着陆清然藏身的假山方向。
陆清然立刻伏低身子,心脏狂跳。
被发现了吗?
不,高福安只是看着这个方向,眼神空洞,像是在出神。
良久,他关上窗户,重新坐回桌边。
“王嬷嬷,你去吧。记住,寅时,准时。”
王嬷嬷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又只剩下高福安一人。他继续烧纸,一页,又一页,火焰映着他苍老的脸,眼神里有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陆清然悄悄退开,绕到主楼后门。
后门外果然停着一辆马车,很普通的青篷车,但车辕结实,车轮包了铁皮,是适合长途跋涉的款式。车旁站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正在往车上搬东西:几个包裹,几个水囊,还有一箱……书?
陆清然眯起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书,从箱子的尺寸和搬运时小厮吃力的样子来看,里面应该是账册或者档案一类的东西。
高福安要带走这些。
她必须在他销毁或带走之前,拿到证据。
但怎么进去?
硬闯?她只有一个人,对方至少有四个(高福安、王嬷嬷、两个小厮),而且高福安这种老狐狸,很可能还有别的护卫。
智取?时间不够了,寅时只剩不到两个时辰。
陆清然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她特制的迷烟,效果很强,但范围有限,必须靠近到三丈之内才能起作用。
她需要制造混乱,引开那两个小厮。
目光落在马车上,陆清然有了主意。
她绕到马车另一侧,捡起一块石头,瞄准拉车的马匹后腿,用力掷去。
“咴——”
马匹吃痛,嘶鸣一声,猛地向前一冲。两个小厮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住缰绳,安抚受惊的马匹。
趁这个机会,陆清然从阴影中闪出,悄无声息地摸到后门边。
门虚掩着,里面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她侧身挤进去,屏住呼吸,贴着墙壁朝书房方向移动。
走廊两侧有几个房间,门都关着,只有尽头那间书房的门缝里透出灯光。陆清然摸到书房门外,从门缝往里看。
高福安还在烧纸,但速度明显加快了。桌上只剩最后几页纸,旁边的火盆里堆满了灰烬。
不能再等了。
陆清然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同时将瓷瓶里的迷烟朝高福安的方向洒去。
白色粉末在空气中弥漫。
高福安反应极快,几乎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就猛地起身,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砚台,朝门口砸来。
陆清然侧身躲过,砚台砸在门框上,碎成几块。
“来人!”高福安嘶声喊道,但声音被迷烟呛得断断续续。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两个小厮冲了过来。
陆清然不退反进,冲进书房,直扑桌上那几页还没烧完的纸。她的手刚碰到纸张,高福安已经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朝她刺来。
寒光一闪。
陆清然来不及躲闪,只能抬起左臂硬挡。
“嗤——”
匕首划破衣袖,割开皮肉,鲜血瞬间涌出。剧痛传来,但陆清然咬紧牙关,右手猛地将那几页纸抓在手里,同时一脚踹向高福安的小腹。
高福安被踹得后退几步,撞在书架上,几本书哗啦啦掉下来。
这时两个小厮已经冲进房间,看到陆清然,愣了一下。
“抓住她!”高福安捂着腹部,嘶声吼道。
两个小厮扑上来。
陆清然转身就跑,但门口被堵住了。她猛地回身,将手中抓到的几页纸塞进怀里,同时抽出腰间的解剖刀。
刀光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
两个小厮都是普通人,哪见过这种阵势,脚步不由得一滞。
就是这一滞,给了陆清然机会。她猛地冲向窗户,用受伤的左臂护住头脸,整个人撞破窗纸,滚到了外面的花园里。
枯草和碎石硌得生疼,但陆清然顾不上这些,爬起来就往围墙缺口的方向跑。
身后传来高福安的怒吼:“追!不能让她跑了!”
脚步声追了上来。
陆清然咬紧牙关,拼命奔跑。左臂的伤口不断流血,每跑一步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她感觉视线开始模糊,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不能停。
停下来就完了。
她冲进竹林,找到拴着的马,用尽最后力气翻身上马,一扯缰绳。
马匹嘶鸣,扬起前蹄,然后猛地冲了出去。
身后,庄园的方向传来马蹄声——高福安的人也骑马追来了。
夜色中,两匹马一前一后在官道上飞驰。
陆清然伏在马背上,紧紧抱住马颈。她能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左臂往下淌,能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
月光下,三个骑马的人影紧追不舍,为首的那个瘦削身影,正是高福安。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疯狂。
陆清然知道,如果被追上,自己绝无生还可能。
她摸了摸怀中的那几页纸。
那是她用命换来的证据。
无论如何,必须送出去。
陆清然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速度又提升了一截。夜风在耳边呼啸,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倒退。
前方,京城的轮廓渐渐浮现。
城墙上巡逻的火把像一条蜿蜒的火龙。
只要进了城,就有希望。
但城门已闭,夜行令已经用过一次,守军不会为她再开城门。
怎么办?
陆清然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城墙东南角的方向,有一处火光特别明亮——那是镇北王府别院的位置。
沈沧。
如果沈沧还没睡,如果他能看到……
陆清然从怀中摸出那枚莲花铜钱,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镇北王府别院的方向,勐地掷去。
铜钱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消失在黑暗里。
然后,她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听到身后传来高福安得意的笑声,还有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完了。
她想。
但下一秒,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从城墙上响起。
紧接着,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一队骑兵冲了出来,玄甲黑袍,一个生面孔……
为首那人,难道是萧烬的人……
他看到倒在地上的陆清然,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放箭!”
箭雨如蝗,射向追来的高福安等人。
夜色中,惨叫声响起。
陆清然想睁大眼睛看清楚,但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第31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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