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洞，这处阴煞门在华胥国境内最后的隐秘据点，此刻更像是一座坟墓。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一种难以驱散的……憋屈。
几盏幽绿的鬼火灯在洞壁上跳跃，映得几张人脸晦暗不明。黑煞坐在一块粗糙的石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胸口缠着厚厚的、散发着药味的布带，那是之前强行催动血魔盾遁走留下的内伤，此刻还在隐隐作痛。这伤痛，远不及他心里的憋闷和耻辱来得深刻。
他带出去十个人，回来的，连他在内，只有五个。个个带伤，如同被拔了牙、打断了腿的野狗。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让他们如此狼狈的，不是哪路正道高手，也不是朝廷精锐，而是一群他往日里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泥腿子！还有那该死的、硬邦邦的种田傀儡！
洞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洞顶偶尔滴落的水声。
许久，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动了动。是“瘦猴”，他伤得不轻，脸色苍白，胳膊还用树枝固定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躲闪，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像蚊子哼哼：
“老……老大……我……我前两天，用‘聆风术’偷听山下过路的商队闲聊……听……听说，北边的燕国，最近不太平，好几个州府在闹饥荒，还有军阀混战，死了不少人……那……那边的凡人，怨气重得很……”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黑煞的脸色，见老大没有立刻发作，才鼓起勇气继续道：“要不……要不咱们……撤吧？离开这华胥国，去燕国？那里……那里兴许还有咱们的活路。”
“撤？”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硕魔修，代号“屠夫”，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和一种近乎恐惧的烦躁，“瘦猴你说得轻巧！怎么撤？往哪儿撤？现在这华胥国，他妈的还是人待的地方吗？”
他激动地挥舞着完好的那条手臂，声音在洞穴里回荡：“你看看外面！那些村子，现在哪个没有预警符？哪个没有能敲响几十里的警钟？那些泥腿子，一个个耳聪目明，还会摆什么狗屁阵法！咱们这次能逃回来，已经是祖宗保佑，运气好了！”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更别提官府了！一个县衙！就他妈的一个县衙！常驻三十具金丹期的战斗傀儡！我亲眼见过！那玩意儿不通法术，专修肉身，力大无穷，悍不畏死！一旦被一个县城发现，发出求援信号，相邻几个县的傀儡能在半柱香内赶到，形成合围！这他妈是县衙？这比一些宗门的护山大阵还狠！”
价值排序的冲突在这里激烈上演。留下，意味着资源枯竭，随时可能被愈发强大的基层力量和恐怖的官府傀儡网络剿灭；撤离，则要穿越如今已变得危机四伏、耳目众多的华胥国土，前途未卜。
“屠夫说得没错，”另一个脸色蜡黄的魔修声音沙哑地补充，他擅长隐匿，对气息格外敏感，“现在的华胥，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山下的村庄是网上的铃铛，县城的金丹傀儡是守在网节点的猛兽。咱们现在就像是网里的鱼，稍微大点的动静，就可能惊动整张网……穿越国境？谈何容易！”
绝望的气氛更加浓重。留下是慢性死亡，离开可能是立刻送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沉默不语的黑煞。
黑煞眼神阴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脑海中闪过王家村那晚的景象——村民坚定的眼神，粗糙却有效的合击火浪，还有远处夜空中急速逼近的金色流光……
他不得不承认，屠夫他们说得对。华胥国，已经彻底变了。变得让他们这些习惯在阴影里生存的魔修，无处容身，无“食”可觅。那个太玄真人，不仅传下了修炼之法，更是将整个国家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生机却也充满危险的堡垒。
留下？
他看了看洞里这几个残兵败将，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胸口的隐痛。没有负面情绪滋养，他们的修为只会不断倒退，伤势也难以恢复。迟早会被发现，被剿灭。
撤离？
前路艰险，九死一生。但燕国……如果瘦猴的消息属实，那里确实还有他们魔修生存的土壤。混乱、死亡、怨恨……那是他们的“沃土”。
核心动机最终压倒了一切。对生存的渴望，战胜了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黑煞猛地停止敲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的烦躁，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留在这里，是等死！”
他环视手下，一字一顿地道：“收拾东西！把所有能带走的，值钱的，有用的，都带上！今夜子时，阴气最盛之时，趁黑撤离！”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语气带着严厉的警告：“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手脚放轻点！谁要是敢弄出半点动静，惊动了山下那些……那些耳目灵敏的泥腿子，坏了大事，老子第一个扒了他的皮！”
“是！老大！”瘦猴、屠夫等人精神一振，连忙应声。虽然前路未卜，但总算有了个方向，总比在这洞里等死强。
决议已下，魔窟之内，顿时弥漫开一种紧张而又仓皇的气氛。五个魔修开始默默地、如同即将迁徙的老鼠般，收拾着他们在这处巢穴里积攒了多年的家当。每个人的动作都尽可能轻缓，眼神却不时警惕地望向洞口的方向，仿佛那里随时会亮起巡夜傀儡的刺目光柱，或者出现县衙那令人胆寒的金丹傀儡的身影。
今夜子时的撤离，注定将是一场与时间、与无处不在的威胁赛跑的亡命之旅。而这决议本身，就充满了失败和仓皇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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