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明和小林从鑫云冷库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路边的风带着一股冷腥味，像从冷库深处渗出来的。周建明把车停在镇西头的桉树林边，决定先在冷库周边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目击者。
冷库后门那条土路安静得有些过分。路尽头的荒厕旁，蹲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怀里抱着半块干硬的馒头，正用手一点点抠着吃。
“师傅，打听一下，”周建明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你常在这一带吧？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九岁左右的男孩，个子一米七五上下，短发，穿着蓝色t恤？”
那人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盯着周建明看了几秒，又看了看旁边的小林，突然伸手拽住周建明的袖口，声音压得很低：“我见过！我见过那个丢了的娃！”
周建明心里一紧，示意小林把录音笔打开：“你慢慢说，别着急。你什么时候见到的？在哪里？”
“就那天晚上，在这后面的小巷子里，”那人咽了口唾沫，“有个穿黑夹克、戴鸭舌帽的人，跟着他进了小巷，手里还拎着个黑袋子。我……我当时躲在厕所后面，不敢出声。”
“黑夹克？鸭舌帽？”小林立刻追问，“你看清他的脸了吗？年纪多大？”
那人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的样子：“天黑，没看清脸，就记得夹克是拉链的，帽子压得低。个子好像挺高的，走路很快。”
“你确定是那个男孩吗？”周建明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人挠挠头，有点心虚地笑了笑：“你们到处贴的寻人启事，我……我看过他的照片。”
周建明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马亮的照片递过去：“是他吗？”
那人接过去，又飞快地瞟了一眼，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他！那天他背着个包，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周建明问。
“他们都叫我老憨，”那人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黑的牙，“我在这附近捡破烂，晚上就睡在那边的破棚子里。”
“老憨，谢谢你提供的线索，”周建明把照片收回来，“如果再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们。这是我的电话。”
老憨接过周建明递来的名片，像捧宝贝一样揣进怀里，又怯怯地抬头：“警官，我……我能要口水喝吗？”
小林从车里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老憨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抹了抹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回到警车上，小林忍不住兴奋：“周队，这可是重大突破！黑夹克、鸭舌帽、黑袋子——特征很明显！我们马上排查，一定能找到这个家伙！”
周建明却没有那么乐观。他看着窗外那条通往南门村的土路，眉头微微皱着：“线索太明显了，反而让人心里打鼓。先别声张，从冷库内部的人开始查。”
第二天，排查很快有了结果。冷库保安老刘，五十岁，离异独居，住在冷库旁的简易房里。据多名工人反映，老刘每天都穿着一件黑色拉链夹克，而且脾气不太好，经常和进出的司机、临时工发生口角。更巧的是，就在马亮失踪前几天，老刘还因为马亮停车挡了冷库大门，和他吵过一架。
“就是他！”小林拍了下桌子，“有动机，又符合特征！周队，我们可以申请传唤了！”
周建明看着老刘的资料，沉默了几秒：“老刘平时值夜班，但马亮失踪那天是周末，按说老刘休息。先别下定论，我们去问问他。”
两人来到冷库旁的简易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周建明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停了一下，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应道：“谁啊？”
“警察，例行问话。”周建明回答。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手里还拿着一把汤勺。看到门口的警察，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
“刘师傅，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周建明礼貌地说，“可以进去吗？”
“可以可以，”老刘连忙侧身让开，“我正煮面条呢。警官，你们……你们找我有事？”
“我们在调查一起失踪案，”周建明坐下，目光扫了一眼屋内，“你认识一个叫马亮的男孩吗？十九岁，最近来过冷库附近。”
老刘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汤勺在碗里碰出一声轻响。他低下头，像是在努力镇定自己：“认识……不，不算认识。前几天他停车挡了大门，我跟他吵了几句。年轻人火气大，我也有不对。”
“你有一件黑色拉链夹克，是吗？”小林问。
“有啊，”老刘点头，“天冷的时候穿。我这年纪，怕冷。”
“你在马亮失踪的那天晚上，穿的是什么衣服？”周建明追问。
老刘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困惑：“那天？那天我不在镇上。我回乡下给我妈上坟了，村里好几个人能作证。”
“你有什么证据吗？”小林问。
“有有有，”老刘连忙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班车票，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我在我妈坟前拍的。班车司机也认识我，我经常坐他的车。”
周建明接过班车票和照片，仔细看了看。照片里，老刘站在一座土坟前，手里拿着一束纸花，背景是几棵杨树。班车票上的日期和班次清晰可见。
“我们会核实的。”周建明把东西还给老刘，“刘师傅，你别紧张。我们只是例行问话。”
“警官，我真没害那个孩子，”老刘急切地说，“我脾气是不太好，但我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那天我真的在乡下，我外甥女也能作证。”
离开简易房后，小林忍不住小声嘀咕：“他看起来挺紧张的，会不会是装的？”
“紧张不一定就是心虚，”周建明说，“我们先核实他的不在场证明。”
核实工作很快有了结果。班车司机确认，老刘在那天早上坐了他的车回村，晚上才返回镇上。村里的几户人家也证实，老刘当天确实在村里，下午还在小卖部买过东西。至于那张坟前照片，村民们认出那是老刘母亲的坟，而且照片里的杨树还没长叶子，符合当时的季节特征。
“不在场证明成立，”小林有些泄气，“那老憨说的黑夹克，难道是另一个人？”
“我们再去找老憨。”周建明说。
两人再次来到荒厕旁，却没看到老憨的身影。问了附近的几个拾荒者，才有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破棚子：“他在那儿，躲着呢。”
破棚子里弥漫着一股霉味。老憨蜷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旧麻袋，看到警察，他下意识地往里面缩了缩。
“老憨，我们再问你几个问题。”周建明蹲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你说的黑夹克、鸭舌帽，你确定看清楚了吗？”
老憨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周建明：“我……我确定啊。那天晚上，就是那样的。”
“你第一次说的时候，说他‘个子挺高’，第二次又说‘走路很快’。你能确定是同一个人吗？”周建明盯着他。
老憨的喉结动了动，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老憨，”周建明放缓了语气，“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沉默了几秒，老憨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了看周建明，又飞快地低下头：“我……我可能记错了。说不定是另一个穿黑夹克的。”
“为什么改口？”小林追问。
老憨抿了抿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之前有个穿西装的人，给了我五十块，让我说看到黑夹克跟着娃。他说，只要我这么说，警察就会去抓那个人，就不会来找我麻烦了。”
周建明和小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穿西装的人？”周建明压下心里的波澜，“他长什么样？多大年纪？口音呢？”
“我……我没看清，”老憨紧张地说，“他戴着墨镜，帽子压得低。说话很斯文，像城里人。他把钱塞给我就走了。”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小林问。
“我……我在菜市场捡菜叶的时候，他过来问我是不是常在冷库那边。我点头，他就说……就说让我帮忙作证，给我钱。”老憨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
周建明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风从破棚子的缝隙里灌进来，带着一股寒意。他看着老憨，语气平静：“谢谢你告诉我们真相。你不用担心，我们会保护你。你刚才说的那个穿西装的人，如果再见到，能认出来吗？”
老憨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他戴着墨镜，我没看清脸。”
离开破棚子，小林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也太嚣张了！竟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收买证人，引导我们查错方向！”
周建明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里透着一丝冷意：“说明我们的对手很狡猾，而且很熟悉警方的办案流程。他知道我们会从最明显的线索入手，所以故意给我们一个‘明显’的线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小林问。
“两条线，”周建明说，“第一，继续围绕鑫云冷库周边排查，重点走访小卖部、修理铺、废品站这些容易藏人的地方。第二，从老憨这条线往下挖，查清那个穿西装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引导我们查老刘。”
“老刘这边呢？”小林问，“我们是不是可以排除他了？”
“暂时排除直接作案嫌疑，”周建明说，“但他和马亮发生过冲突，而且在冷库工作多年，对周边环境非常熟悉。他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们还是要继续和他保持接触，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周队，”小林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这个穿西装的人会不会就是冷库内部的人？或者和冷库有某种关系？”
“很有可能，”周建明点头，“他对冷库周边环境很熟悉，知道老刘经常穿黑夹克，也知道我们会从目击者这条线查起。他把老憨推到台前，目的就是把水搅浑，掩护真正的凶手。”
两人回到警车上，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远处的鑫云冷库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矗立在夜色中。冷库的灯一盏盏亮起，冷白色的光把院子照得通明，但那扇后门依然虚掩着，像一张看不见的嘴，在黑暗中无声地吞吐着冷气。
周建明看着那扇门，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真相，就在那扇门后面。但要找到它，他们必须先穿过这层层的谎言和误导。
“小林，”周建明说，“通知技术队，明天一早对冷库后门土路和附近的桉树林进行地毯式勘察。我们不能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明白！”小林应道。
车子发动，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红色的弧线。路边的荒厕旁，老憨从破棚子里探出头，看着警车远去，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摸了摸怀里的五十块钱，手指微微发抖，不知道那是他得到的好处，还是他惹祸的开始。
而在鑫云冷库深处，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一个人正透过窗户，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警方已经开始沿着他铺好的路走下去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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