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房手续办得异乎寻常的顺利。那个邻县的建材老板似乎生怕楚青天反悔,几乎是抢着签了字,将一沓厚厚的、带着银行封条的现金推到他面前,便急匆匆地拿走了钥匙,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这栋房子的晦气。
楚青天点都没点,将现金分成几份,塞进行军背包不同的夹层和内袋。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不再属于自己的院门,转身离开,没有半分留恋。
他需要一辆车,一辆能跑边境烂路、不引人注意的车。镇口的修车铺兼营些二手破烂车的买卖。老板是个豁牙的老头,正蹲在地上捣鼓一台拖拉机的发动机。
“买辆旧摩托,能跑长途,耐造。”楚青天言简意赅。
老头抬起油污的脸,眯眼打量了他一下,朝院子角落努努嘴:“那辆老长江750,边三轮。虽然老掉牙了,但劲儿大,零件也好找,跑山路比那些花架子强。”
那辆车确实老旧,军绿色漆面斑驳,露出底下的铁锈,边斗也有些变形。但骨架看起来还算结实。楚青天没多话,试了试发动机,低沉有力的轰鸣声让他满意。付钱,又额外买了个备用油桶和一套简易维修工具。
骑着这头突突作响的钢铁驽马回到老屋附近,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将车停在远处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自己则绕到老屋后方的土坡上,借着一丛枯黄的灌木隐蔽身形,拿起在旧货市场淘来的、带着长焦镜头的老旧望远镜,远远地观察着那栋刚刚易主的房子。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父亲被跟踪过,老周的出现也充满神秘,他必须知道,是否有眼睛还在盯着这里。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
寒风刮过坡顶,卷起干枯的草屑。他一动不动,如同蛰伏的猎豹,只有镜片后的眼睛偶尔细微移动,扫过房屋的每一个角落、附近每一条可能藏人的路径。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天色开始转暗。就在他以为是自己多虑,准备撤离时,镜头里突然捕捉到了异常。
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骑着一辆无牌的摩托车,慢悠悠地晃到了他家老屋的街对面。男人停下车,却没有离开,而是假装低头查看手机,目光却几次三番、极其迅速地瞟向那扇紧闭的院门。
大约停留了五分钟,男人才拧动油门,不紧不慢地离开。
楚青天的心脏微微缩紧。不是错觉。真的还有人盯着!
他立刻压低身形,保持着距离,利用地形和稀疏的树木掩护,徒步追踪那个骑摩托的男人。男人很警惕,在小镇上绕了几个圈子,最后驶入了镇南边一个废弃的砖瓦厂。
楚青天没有跟进去,他伏在一堵断墙后,用望远镜观察。只见那男人停好车,走进半塌的厂房里,里面似乎还有另一个人影。两人交谈了几句,由于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但那个后来的人影似乎递给了摩托车男子一个小信封。
交易?汇报?
楚青天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个后来的人影。当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转头朝厂房外扫视时,望远镜里捕捉到了一张略显苍白瘦削的脸,以及眼角一道明显的、深色的疤痕。
疤痕脸!
楚青天立刻记起父亲手册里最后那句“有人跟踪”,以及老周提到的“生面孔,手底下不干净”。这个人,极可能就是跟踪父亲、甚至参与杀害父亲的家伙之一!他们竟然还没撤走,还在监视这栋已经易主的房子!是在等什么?还是在确认有没有像自己这样的“后继者”?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下意识地摸向了别在后腰的地质锤,锤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
不能冲动。对方有两人,而且明显是专业盯梢的。自己贸然冲过去,未必能占到便宜,反而会彻底暴露,打草惊蛇。
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记住那张疤痕脸的特征和那辆无牌摩托的细节,然后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直到离开砖瓦厂足够远的距离,才发足狂奔,跑回藏车的地方。
发动摩托,巨大的轰鸣声像是在宣泄他内心的狂怒与压抑。他需要冷静,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整理思绪。
灰堤镇已经没有安全屋了。他拧动油门,老旧的边三轮咆哮着冲出小巷,却不是朝镇外,而是驶向了另一个方向——镇子最西边,那片几乎被人遗忘的墓园。
墓园荒草丛生,积雪未化,更显凄清。他停下车,走到墓园最角落的一个位置。那里并排立着两块墓碑。
一块是空坟,新立不久,刻着父亲“楚振山”的名字。
而旁边那块,则更加古老,石碑被风雨侵蚀得边缘已有些圆滑,上面刻着“慈母柳青青之墓”,生卒年月停止在十年前,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女柳念立”。
柳青青,他的母亲。柳念,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母亲在他十二岁那年因病去世,而妹妹柳念,小他五岁,性格柔顺怯懦。母亲去世后不久,便被一对外地来的、自称是远房姨母姨父的夫妇接走抚养,离开了灰堤镇,最初几年还有书信往来,寄些生活费给他和父亲,后来便渐渐断了联系,如同人间蒸发。
父亲对此从未多解释,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偶尔会对着母亲的照片和妹妹寄来的唯一一张合影出神。楚青天曾追问过,父亲只疲惫地摇头:“念儿跟着他们,或许比跟着我们强。别再找了,青天,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那时他年纪小,虽有不甘和疑惑,却也无力深究。久而久之,这成了父子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话题。
此刻,站在母亲墓前和妹妹为母亲立下的墓碑前,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父亲蹊跷死亡,自己即将踏上一条生死未卜的险路。这个世界,他仅有的亲人,似乎都一个个以各种方式离他而去。
他蹲下身,用袖子擦去母亲墓碑上的积雪和灰尘,手指拂过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妈……”他低声呢喃,声音干涩,“如果你在天有灵,保佑我……找到害死爸爸的凶手。”
也保佑我,或许有一天,能找回那个走失了的妹妹。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他从贴身的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旧皮夹。皮夹的夹层里,藏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泛白的照片。那是母亲去世后,妹妹寄来的唯一一张合影——照片上的柳念大约十四五岁,穿着干净的蓝白色校服,扎着马尾辫,对着镜头怯生生地笑着,眉眼间能看出母亲的影子,却也更显瘦弱。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哥,爸,我很好,勿念。念儿。”
这行字,曾是父亲晚年反复摩挲的慰藉。
如今,也成了他心中另一道未曾愈合的伤疤,一份沉重的责任。
他将照片仔细地放回原处,贴身收好。母亲墓前冰冷的石碑,妹妹不知所踪的迷雾,与父亲死亡的冰冷真相交织在一起,如同在他本就炽烈的复仇之火上,又浇上了一瓢滚烫的油。
旧债未偿,又添新痕。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复仇者。在寻找父亲死亡真相的路上,他似乎也背负上了寻找妹妹下落的使命。
深吸一口墓园冰冷彻骨的空气,他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墓碑,转身大步走向那辆等待着的老旧边三轮。
发动机再次轰鸣起来,这一次,声音里不再仅仅是愤怒,更添了几分沉重与决然。
他拧动油门,钢铁驽马载着他,冲出土路,汇入通往镇外的主干道,毫不犹豫地向着南方,向着那个被称为“黑岩”的边境险地,绝尘而去。
身后的灰堤镇,连同母亲的孤坟、父亲的空冢、以及那座充满监视目光的老屋,迅速缩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
前路,唯有风雪、未知与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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