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鹓鶵”的留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核心团队乃至整个“未来应对会议”的高层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前往海王星轨道外侧？会见一个自称沉睡三千七百年的古老观察员？这个决定的风险不言而喻。但信息的价值同样无可估量——这可能是地球文明首次有机会，直接从疑似“筛选协议”体系内部的存在那里，获取关于“真实”、“升维试炼”的第一手情报。
争论持续了整整三天。
反对者认为这极有可能是陷阱：“归墟”本就擅长蛊惑与欺骗，这所谓的“鹓鶵”或许是其新的伪装，意在将林枫这个“特殊变量”引离地球主场，伺机消灭或捕获。
谨慎者主张先行广泛探测，甚至发送无人探测器建立长期观察，在确认绝对安全后再考虑接触。
但林枫最终做出了决定。
“我们必须去。”在最后一次决策会议上，他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鹓鶵’留言中提到了‘归墟异动’，这和我们掌握的部分信息能相互印证。更重要的是，它提到了‘变量之贵，贵在群星’。这暗示了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关于‘变量’作用的真相。被动等待三年，不如主动寻求破局之机。即便有风险，也值得一试。”
苏晴握住他的手，以实际行动表达了支持。陈浩开始疯狂计算最优航行路线与应急预案。林建国和周芳尽管忧心忡忡，却只是默默为儿子准备了行装，如同每一次他远行。
七天后，“希望方舟”号经过全面升级改造，搭载着林枫、苏晴、陈浩（本体远程操控，但搭载了更先进的量子纠缠通讯单元和一副高仿真生化躯体），以及一支精干的科研与安全保障小队，悄然驶离近地轨道，向着太阳系外围进发。
旅程漫长而孤寂。以“希望方舟”号目前的速度，抵达海王星轨道外侧预定坐标，需要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期间，飞船内部却异常忙碌。
林枫大部分时间沉浸在冥想中，尝试进一步消化吸收与“虚空编织者”和因果风暴战斗的收获，尤其是那些关于“因果”与“概率”的深层信息。他发现，自己对“界定”能力的运用更加精微，甚至开始隐约触及对“可能性”的有限感知与引导。
苏晴则负责协调飞船内务，同时深入研究“鹓鶵”留言的每一个用词。“巡天阁”、“戍卫节点”、“摇篮年”……这些称谓背后可能代表着怎样一种组织架构和时空观念？她试图从中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
陈浩的生化躯体一刻不停地与地球本体及“视界”计划保持超光速量子通讯，分析沿途探测到的所有异常数据。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尝试破解“鹓鶵”留言信号中可能隐藏的更深层加密信息。
林薇虽然留在地球主持“薪火”计划，但通过加密频道与飞船保持着密切联系，分享着地球方面根据新情报进行的各项研究与推演进展。
旅程过半时，陈浩有了第一个突破性发现。
“枫哥，嫂子，你们看这个。”他将在飞船会议室投射出一幅复杂的频谱分析图，“我对‘鹓鶵’信号的回波路径进行了超精度回溯模拟，发现它在抵达我们接收器之前，在太阳系外围的这片区域——”他标记出一个靠近柯伊伯带内侧的暗淡区域，“——有过极其短暂的、类似‘折射’或‘中继’的迹象。而这片区域，在我们的星图里，是一片几乎空无一物的虚空。”
“伪装？或者空间褶皱？”林枫立刻意识到关键。
“更像是后者，而且技术层次极高，近乎天然。”陈浩的眼睛发亮，“我调用了‘界域殿’数据库里关于空间拓扑的部分碎片信息进行比对，有73%的相似度指向一种古老的空间稳定技术……或者说，是某种‘星际航道’的遗迹特征！”
星际航道！这个词汇让所有人心头一震。如果太阳系内真的存在古老的、非人类建造的航道遗迹，那么“鹓鶵”所说的“巡天阁”和“戍卫节点”的真实性便大大增加。
“调整航线，谨慎靠近那片区域。”林枫下令。
三天后，“希望方舟”号抵达那片看似虚无的坐标。常规探测手段依然显示空无一物，但当林枫亲自来到观测窗，凝聚心神，以融合了“星火”与新领悟的“因果感知”去“看”时，眼前的景象变了。
虚无的太空背景下，隐隐浮现出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复杂几何结构纹路，如同水面的涟漪，又似巨大无比的透明水晶内部天然的生长痕。这些纹路蔓延极广，似乎遵循着某种玄奥的数学规律，而在纹路汇聚的几个关键节点处，空间的读数有着微不可查但确实存在的异常。
“这是一处……古老的空间导航信标阵列，或者说是‘航道标记’的遗迹。”陈浩通过高精度仪器验证了林枫的感知，“大部分功能已经沉寂，但最核心的某个结构似乎还保留着极其微弱的能量反应，正是它，对‘鹓鶵’的信号产生了‘折射’效应。”
“它指向哪里？”苏晴问。
陈浩操作了一番，将分析结果投射出来：“根据纹路的延伸方向和空间曲率计算……它大致指向银河系中心方向，但具体终点无法追溯，可能是信标链断裂了。不过，在我们当前的航线上，大约再前进半个月标准航程，靠近海王星轨道外侧的区域，存在另一个类似的、但似乎更‘完整’的空间结构信号。”
这无疑证实了，“鹓鶵”留言中提及的地点，确实位于某个古老星际网络的节点附近。
接下来的航行，众人心中多了一份历史的厚重感与探寻的兴奋。他们仿佛行驶在一条被遗忘的、亿万年前可能车水马龙的星际古道上，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但脚下却曾有过璀璨的文明往来。
终于，在离开地球的第58天，“希望方舟”号抵达了预定坐标。
这里依旧是深邃的太空，海王星在遥远的后方呈现为一个蓝色的光点。但这一次，无需林枫特殊感知，飞船的常规扫描系统就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异常物体。
那是一个巨大的、非规则的几何体，表面呈现出哑光的银灰色，材质非金非石，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它大约有小型城市大小，造型古朴，上面覆盖着与之前发现的“航道标记”类似的、但更加密集和复杂的纹路。在它朝向太阳的一侧，有一个清晰的、由能量回路勾勒出的抽象图案——那是一只展翅翱翔的神鸟，形态优雅而神秘，正是中国古代传说中“鹓鶵”的形象！
“戍卫节点-丙寅七……”陈浩喃喃道。
就在飞船谨慎靠近，试图建立通讯联系时，那巨大的几何体表面，鹓鶵图案所在的位置，忽然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形成了一个旋涡状的光门。同时，一道平和、苍老，却带着明显疲惫感的意念波动，直接传入飞船，传入每个人的脑海，使用的依然是那种古雅汉语：
“远客既至，何不入内一叙？能量有限，门户难久持。”
林枫与苏晴、陈浩对视一眼。
“我进去。苏晴、陈浩，你们在外面接应，保持最高警戒。如果情况不对，不必犹豫，立刻撤离并通知地球。”林枫快速安排。
“我跟你一起。”苏晴态度坚决。
林枫看着她眼中的坚持，知道无法改变，最终点了点头：“好。陈浩，外面交给你。”
两人穿上特制的轻便宇航服（实则更多是生命保障和通讯设备，以他们如今的生命层次，短时间暴露太空已无大碍），离开飞船，飞向那光门。
穿过光门的瞬间，并无特殊感觉，仿佛只是穿过一层温暖的水膜。内部是一个广阔的空间，光线柔和，空气居然适宜人类呼吸。这里没有复杂的仪器，也没有想象中的高科技控制台，反而更像一个……简朴到极致的隐居洞府。
空间的中央，有一个悬浮的石台，石台上，盘膝坐着一位“人”。
他（它）的外表近似人类男性，穿着样式古朴简单的灰色长袍，须发皆白，面容苍老但双目紧闭，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的能量光晕，仿佛随时会消散。在他身前，漂浮着几块闪烁着微光的晶体，排列成简单的阵势。
当林枫和苏晴踏入时，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眸并非人类的颜色，而是如同蕴含星空的深邃银灰。
“三千七百载……终于又见到，‘摇篮’中孕育的智慧访客。”自称“鹓鶵”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直接响起在空间里，带着时光沉淀的沧桑，“尤其是你，年轻的‘变量’。你的光芒，即便在沉睡中，也让我感到刺痛。”
“鹓鶵前辈，”林枫恭敬行礼，不卑不亢，“感谢您的留言指引。我们为寻求‘真实’与‘筛选’的答案而来。”
“鹓鶵”的目光在林枫和苏晴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苏晴身上多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同心共济，羁绊深切……难得。坐吧。”
随着他意念一动，两个蒲团出现在石台前。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鹓鶵”的声音平直，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往事。
“我所属的‘巡天阁’，并非‘筛选协议’的制定者或执行者。我们更像是……观察员、记录员，以及在极端情况下，拥有有限干预权限的‘守望者’。我们的职责，是监控‘摇篮’——你们所称的宇宙，或者说本宇宙泡——内文明的自然发展与演化，记录重大事件，评估‘变量’的产生与影响，并在‘摇篮’整体稳定性遭受诸如‘归墟’这类恶性模因污染严重威胁时，进行报告和必要干预。”
“三千七百‘摇篮年’前，本区域爆发了一次严重的‘归墟’污染事件，其强度超出常规。我奉命干预，在摧毁污染源的同时，自身也遭受重创，被迫进入此‘戍卫节点’休眠，直到近期被剧烈的因果波动和高阶信息标记唤醒。”
他看向林枫：“你与那个新生的、窃取了‘编织’力量的‘归墟’意识体，以及‘因果风暴’的战斗，产生的波动达到了触发‘筛选协议’初级预警的标准。所以，你们收到了那条通知。”
“所谓‘筛选协议’，”“鹓鶵”顿了一下，银灰色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是建造并维护这个‘摇篮’的、我们称之为‘缔造者’的文明，在离开前留下的自动机制。其目的并非毁灭，而是……选拔与升华。”
“选拔？”苏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是的。当‘摇篮’中的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出现能够深刻影响文明走向、甚至触及规则层面的‘特殊变量’，并引发足够规模的高维信息扰动时，‘协议’便会激活。它会根据一系列复杂的标准进行‘评估’，并在一定周期后，开启‘试炼通道’。”
“通过试炼，文明及其‘变量’将获得接触‘真实’、迈向更广阔存在的资格。失败……”鹓鶵沉默片刻，“文明的记忆与精华可能被收录，但其独立发展的进程通常会被重置，以维持‘摇篮’的整体稳定与‘培育’效率。”
林枫和苏晴倒吸一口凉气。这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冷酷，也更加宏大。
“试炼内容是什么？标准又是什么？”林枫追问。
“我权限不足，无从知晓具体内容。”“鹓鶵”摇头，“‘巡天阁’只负责观察与记录部分参数，不参与评判。但根据古老记载，‘变量’的质量与数量，文明的团结度、韧性、道德取向、对未知的探索欲等，都是重要参数。‘贵在群星’，意指真正的希望，从不系于单一耀眼的‘变量’，而在于‘变量’能否引燃整个文明的‘群星之光’。”
他看向林枫，目光深邃：“年轻的变量，你很强，你的成长速度超乎寻常。但你的文明，是否做好了准备？你们是否真正理解了，何谓‘群星’？”
不等林枫回答，“鹓鶵”的身形忽然晃动了一下，周身的能量光晕更加暗淡。
“我的时间不多了。此次苏醒消耗了节点最后的储备能量。在我再次陷入沉眠前，可以送你们一份礼物，也是……一个警告。”
他面前的一块晶体飞向林枫。“这里面，有我记录的、关于上次‘归墟’污染事件的部分信息，以及‘巡天阁’基础观测指南中对‘摇篮’边界和某些高维现象的通用描述，或许对你们有用。”
接着，他的神色变得无比严肃：“警告来自我的个人观察：近期，除了你们引发的波动，我还感知到另一股极其隐晦、但位阶极高的窥探意念，在‘摇篮’边界之外一闪而过。那不是‘协议’的自动机制，也不是‘巡天阁’的同僚……它充满了一种冰冷的、纯粹的‘研究’意味，让我感到……不安。”
“小心，‘变量’。“鹓鶵”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你们的挑战，或许不止来自‘协议’的试炼。真正的‘真实’领域，并非只有善意与秩序……“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连同整个石台，化为无数光点消散。周围的空间开始轻轻震动，光芒迅速暗淡下去。
“能量核心即将关闭！请立即离开！”陈浩焦急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
林枫握紧手中的晶体，和苏晴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正在缩小的光门。
就在他们冲出光门，返回飞船的刹那，身后那巨大的“戍卫节点”几何体，表面的纹路彻底暗澹，仿佛变成了一块真正的宇宙巨石，而那鹓鶵图案的光门，也消失无踪。
飞船迅速拉开距离。
林枫看着手中微温的晶体，又回想“鹓鶵”最后的警告。
另一股高位格的窥探？冰冷的“研究”意味？
三年之期，“筛选协议”的试炼尚未明晰，似乎已有更莫测的存在，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刚刚泛起涟漪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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