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晨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可屋子里的气氛,却比那个暴雨的夜晚还要压抑。
烧退了。
但林辰能清晰地感觉到,外婆一整晚没合眼的疲惫,和那份再也藏不住的、沉甸甸的担忧。
她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再提去医院的事,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一个老人最笨拙也最深沉的爱。
早饭是清淡到没有任何油花的小米粥,佐以一碟水煮青菜。
午饭是蒸得软烂的山药和红薯,据说这些都是养胃的。
林辰被外婆勒令,不准干任何活,不准碰任何冷水,唯一被允许做的事情,就是像一株需要阳光的植物一样,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画的那幅肖像,就静静地立在堂屋的墙角,画上的油彩已经彻底干透。
外婆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再多看那幅画一眼,甚至在打扫卫生的时候,都刻意绕开了那个角落。她似乎已经忘了它的存在,又或者,她根本就不喜欢它。
林辰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或许,他就不该画这幅画。
他以为那是一种爱的表达,是一种艺术的慰藉。可他忘了,对于一个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来说,直面自己被岁月侵蚀的容颜,或许是一件残忍的事。
画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提醒着她,她已经老了。
而自己,这个她倾注了所有心血养大的外孙,却成了一个需要她反过来照顾的、弱不禁风的病人。
这种现实,只会让她更加难过吧。
林辰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心里却一片冰凉。他感觉自己又一次做错了事,像个笨拙的孩子,总是在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去伤害那个最爱他的人。
吃过午饭,林辰被外婆催促着回房午睡。
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外婆那沉默而又疏离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隔壁外婆的房间,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那声音很轻,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林辰鬼使神差地,悄悄从床上坐起,赤着脚,像一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外婆的房门口。
房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窄窄的缝。
林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透过那道缝隙,朝里望去。
只一眼,他的目光就凝固了。
他看到,外婆正跪在房间中央那片干净的地板上,背对着门口。
在她的面前,是一个早已被岁月侵蚀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古旧的樟木箱子。
那个箱子,林辰认得。那是外婆出嫁时的嫁妆,也是她用了大半辈子的百宝箱,里面锁着的,是她一生的珍藏。
“吱呀——”一声。
沉重的箱盖被缓缓打开,一股混杂着樟脑丸和旧时光的、熟悉的气味,从里面弥漫出来。
外婆俯下身,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捧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小木盒。
她将木盒放在床上,一层一层地,揭开那块已经洗得发白的红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泛黄的、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林辰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认得那张纸。
那是他小学一年级时,人生中拿到的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上面的烫金字迹已经模糊,四个角也被外婆无数次的抚摸,磨得起了毛边。
紧接着,是一封同样被精心保存的信。
魔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还记得,当年外婆拿着这张纸,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向每一个路过的乡亲炫耀时,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得有多么灿烂。那份骄傲,是这座小山村里,最耀眼的阳光。
再下面,是一个小小的相框。
相框里,是他的大学毕业照。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黑色的学士服,戴着学士帽,意气风发,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是对未来满满的憧憬和自信。
外婆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拂去相框上那层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林辰站在门外,看着箱子里的这一切,看着这些他自己都已经快要遗忘的、属于过去的荣光,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又酸又胀。
原来,在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那些岁月里,他每一步成长的脚印,每一次小小的荣光,都被这个老人,如此郑重地,当成最稀世的珍宝,一件一件地收藏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看到外婆站起身,走到了堂屋的墙角。
她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几分庄重,捧起了那幅他画的肖像画。
林辰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外婆并没有去嫌弃画上那些过于真实的皱纹,也没有去在意那略显沧桑的神态。
她只是拿出自己那块洗得发白的干净手帕,仔仔细细地,把画框的每一个角落,都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即将被呈上神坛的圣物。
然后,她捧着画,重新回到了那个樟木箱子前。
她跪在地上,将那些奖状、通知书、毕业照,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在箱子最中央的位置,腾出了一块最大的空间。
最后,她俯下身,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幅画,缓缓地,平稳地,放了进去。
不大不小,刚刚好。
那幅画,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了所有荣耀的正中央,成为了这个百宝箱里,最新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件藏品。
外婆跪在箱子前,看着箱子里那些属于林辰的、琳琅满目的宝贝,许久没有动。
良久,她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画中人那慈祥的笑脸,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老头子,你看到了吗?”
“咱家的辰辰……出息了……”
“他画的我……比照片还好看……”
“你总说我笑起来不好看,都是皱纹……你看,在辰辰的眼里,外婆笑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一刻,林辰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
他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一丝一毫的哭声泄露出去。
可那滚烫的、汹涌的泪水,却再也不受控制,疯狂地,从指缝间奔涌而出,沿着他的手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终于明白了。
在网上,在那些陌生人的眼中,他是神仙颜值的背景板,是多才多艺的宝藏男孩,是数据,是流量,是一个充满了破碎美感的符号。
那些关注和喜爱,都建立在他所展现出的价值之上。
可在这个小小的、破旧的樟木箱子里。
在这位把他视若生命的老人心中。
他不需要任何身份,不需要任何光环。
他考上的大学,他拿到的奖状,他画出的画……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那是属于“林辰”的。
这份爱,沉重,滚烫,不掺杂任何条件,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林辰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
那晚咳血时没有流下的泪,那场剧痛中没有发出的呻吟,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他为自己那点可笑的、想要放弃的念头,感到无地自容。
活下去。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咆哮。
不只是为了自己。
更是为了守护这个老人,和她那个装满了自己一生的、沉甸甸的百宝箱。
他必须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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