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城西那家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哀伤的临终关怀医院。单人病房里,刘大成躺在狭窄的病床上,形销骨立,呼吸机有规律地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将他本就微弱的生命体征维系在一个勉强平稳的水平线上。肝癌晚期的剧痛被药物压制着,但他的意识却像风中残烛,时而清醒,时而沉入混沌。
周芳派来的“探视者”是个面容和善、声音温和的中年女人,自称是某慈善基金会的社工,姓陈。她已经来过三次,每次都带着新鲜的水果和柔软的毛巾,轻声细语地陪刘大成说话,不问任何敏感问题,只是聊聊天气,讲讲外面世界的琐事,偶尔提及“听说你女儿很争气,拿了奖学金”。
前两次,刘大成只是紧闭着眼,装作昏睡,或者用嘶哑的声音简短地拒绝交流。但今天,当陈女士再次轻轻走进病房,将一盒包装精致的、他女儿最爱吃的绿豆糕放在床头柜上,并看似无意地说“我们基金会最近在筹划一个帮助重病家庭子女完成学业的长期项目,你女儿的情况很符合申请条件”时,刘大成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他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陈女士,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警惕和敌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愧疚与挣扎的微光。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陈女士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笑容依旧温和:“刘先生,我们不想怎么样。只是觉得,人生走到最后,总该有些念想能放下,有些牵挂能安顿。你是个好父亲,为女儿付出了一切。现在,有人愿意帮你确保女儿未来的路更平坦一些,这难道不好吗?”
她没有提钱伟,没有提“礼物”,甚至没有提任何威胁。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给予一个选择。
刘大成沉默了许久,久到陈女士以为他又要闭上眼睛拒绝。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给了我一个U盘……说……等他死了……如果没人来找我……就把它……寄给一个国外的邮箱……如果……如果有人找我麻烦……就让我……把里面的东西……交给来找我的人……”
陈女士的心跳微微加速,但脸上依旧平静:“U盘里是什么?”
“……一些……老照片……旧报纸的扫描件……还有……一个录音……”刘大成的声音越来越低,喘息变得粗重,“关于……那个女人……和她……生父……”
“那个女人”是谁,不言而喻。
“U盘在哪里?”陈女士轻声问。
刘大成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病房角落里那个破旧的、印着某超市logo的帆布行李袋。
“他……还说了什么吗?关于……之后还会发生什么?”陈女士追问。
刘大成摇了摇头,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瘦弱的身体在病床上痛苦地蜷缩起来。陈女士连忙按下呼叫铃,护士很快进来,进行处理。
等到刘大成重新平静下来,陷入药物带来的昏睡,陈女士才悄然起身,走到那个帆布行李袋旁。她没有立刻翻找,只是用戴着手套的手,仔细检查了袋子的外部,然后小心地拉开拉链。
袋子里的东西很少,几件换洗衣物,一些零碎的个人物品。在最内侧一个缝了又缝的暗袋里,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长方形的小物件。
她将它取出,握在手心。那是一个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U盘。
冰,正在融化。但融化后露出的,是更复杂棘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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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西北,和玛奶奶的山间小院。
浪寒初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天。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观察者和记录者,开始尝试亲手参与“纸羊皮”制作的某些环节。和玛奶奶虽然话不多,但对她那股子认真和尊重的劲头似乎还算满意,偶尔会指点她一两句。
制作“纸羊皮”的工序繁复到令人惊叹。从采集特定树皮,到反复捶打、浸泡、发酵、漂洗、晾晒……每一道工序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对材料特性的精准把握。浪寒初跟着和玛奶奶去山里辨认那种稀有的“构皮树”,看她用特制的木槌一下下捶打湿润的树皮,直到纤维完全分离,变成均匀的浆状物。
最让她震撼的是染色环节。和玛奶奶不用任何化学染料,所有的颜色都来自山野——茜草根提炼出绯红,板蓝叶发酵成靛蓝,核桃皮煮出深褐,松烟制成墨黑……她看着那些不起眼的植物在老人手中变幻出沉静而富有生命力的色彩,感觉自己触摸到的不仅是技艺,更是一种与自然共生共荣的古老智慧。
她架起画架,不再仅仅素描,开始尝试用自己带来的水彩和丙烯,去描绘这些过程,去捕捉那些色彩在光线下的微妙变化,去表现那双苍老的手赋予材料的温度与灵魂。她的画风在悄悄改变,少了一些都市的精致与思辨,多了一份来自土地的厚重与直接的情感冲击。
傍晚,她帮着和玛奶奶将新染好的一批“纸”晾在院子里的竹架上。夕阳的余晖穿过薄薄的“纸”,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般的质感,上面的植物纹理如同天然的画作。
“奶奶,”浪寒初用生涩的纳西语夹杂着汉语问道,“您做这个,做了一辈子,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和玛奶奶抬头看了看天边火烧一般的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汉语慢慢说:“东西会旧,人会死。但手艺……就像这山里的泉眼,一代人接着一代人,总得有人接着舀水。舀水的人,心里得敬着山,敬着树,敬着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样,舀出来的水,才是活的,才养人。”
浪寒初怔住了。她想起自己在巴黎论坛上侃侃而谈的“文化根脉”与“现代转化”,那些理论在此刻这位几乎没走出过大山的老人朴素的话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真正的传承,不是高高在上的拯救或改造,而是怀着敬畏,俯下身,成为那条流动不息的生命之河中的一滴水。
她心中某个困惑已久的结,仿佛被这句话轻轻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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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城,苏鹏在书房里,看着陈女士通过加密信道传回来的U盘内容报告,以及周芳同步发来的、关于那个地下工作室的进一步调查结果。
U盘里的东西,比预想的还要琐碎和恶毒。除了几十年前关于浪寒初生父那桩不大不小经济案件的旧报纸剪影、一些模糊不清的旧照片外,还有一段经过剪辑的、声称是浪寒初母亲早年邻居的录音,语焉不详地暗示着一些关于“不清白”、“来历不明”的闲言碎语。这些东西单看没什么杀伤力,但经过那个擅长操纵舆论的地下工作室加工、包装,再结合“寒初”品牌主理人的身份进行炒作,足以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一场针对浪寒初个人品行的舆论风暴,进而影响“寒初”的品牌形象。
钱伟的用心,可谓歹毒至极。他不求一击致命,只求持续恶心、骚扰、玷污。
而那个地下工作室,周芳调查发现,他们近期除了继续试图挖掘浪寒初母亲的过往,还开始搜集“寒初”在供应链、员工待遇乃至税务方面可能存在的“瑕疵”,显然是准备多线出击,进行一场全方位的抹黑战役。
“工作室的几个核心成员背景都查清楚了,有两个有前科,其他的也多是在灰色地带游走的老油子。”周芳在视频会议里汇报,“他们接活不问是非,只看价钱。钱伟之前付的定金还剩一部分,足以支撑他们完成初步的资料搜集和‘故事’编织。”
“找到他们。”苏鹏的声音没有起伏,眼神却冷得像冰,“用合法的方式,给他们找点‘正事’做做。税务、消防、劳动监察……让他们忙起来,没空接私活。另外,那个U盘里的东西,原件销毁,但复制一份,交给技术团队,做溯源分析,我要知道这些所谓的‘证据’,最早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他要斩断这条毒蛇的所有触手,从执行者到源头,一个不留。
“那……浪小姐那边?”周芳谨慎地问。
“暂时不要让她知道。”苏鹏揉了揉眉心,“她在做很重要的事,不要分她的心。等我把这里清理干净了再说。”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又想起浪寒初傍晚发来的那张照片——火塘边,她自己的手和和玛奶奶的手并排放在一块初具雏形的“纸羊皮”上,一大一小,一苍老一柔韧,却同样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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